這冰山一扭頭,卻消融在蓮花之巔,金長廊。
園景如畫,晚來閑暇,奚甯換了葭灰直裰往蓮花顛來。迎頭見花綢廊下做活計,忙在金樹下作揖,“日頭要落下去了,表妹還是明日再做,仔細傷了眼睛。”
花綢慌收針線,迎下來回禮,“大表哥怎的得空過來,吃過晚飯沒有?”
“屋里吃過來的,表妹別忙。姑媽呢?”
花綢朝西廂廚房里努努,“娘在里頭洗碗呢。”
那奚甯繞廊到門口,見奚緞云的背影伏腰在灶臺,鬔發慵髻,斜一細細的玉簪,穿著鼠背灰短羅衫,扎在暮云灰的窬里。
兩大紅圍帶子在窄窄的腰后頭系了個活結,像是個深釉瘦梅瓶,起伏的線里像是囊括了誰一肚子的霪念。
他不自在地搦開眼,門進去。奚緞云聽見靜,扭過來,一見他,扔了手里碗巾,手在圍上蹭一蹭,“甯兒下職了?吃過飯沒有?”
奚甯忙作揖拜禮,“吃過了,聽見姑媽劈了個廚房出來,侄兒來瞧瞧。”
“快屋里去坐,”奚緞云朝正屋里抬抬下,撇著眼嗔他,“哪有當的往廚房里來的?快去綢襖瀹茶你吃。”
日薄崦嵫,門里投進來兩尺寬的,落在半的繡鞋尖。奚甯眼皮稍往上抬,就瞧見被襻膊擼起的袖口底下,出兩截白花花的小臂,比還刺眼。
他不挪,將眼在四甃間脧巡一圈,余里還是那兩片雪凝的,“好好的,姑媽做什麼要壘個廚房,何必勞?”
奚緞云解了襻膊,放下袖口撣撣灰,隨口扯謊,“你們京里的飯菜起初吃著好吃,吃久了,還是不慣。自己起了火,想吃什麼都便宜。”
想是晚飯剛畢的因由,四都是煙火香,溫暖恬淡。向來君子遠廚房,奚甯常年累月嗅的都是瑞金腦與水墨香,雅雖雅,偏偏缺了凡塵之“俗”。
他吸一吸這塵囂喧嚷的俗氣,朝奚緞云挑挑眉,“桓兒說姑燒飯好吃,侄兒聽見也犯了讒,姑媽也燒給侄兒吃些,好不好?”
奚緞云摘下圍,揭了口鍋,揀了對箸兒了兩個油松餅遞過去,“喏,灶里溫著的,拿著屋里吃去。”
落日殘霞里,奚甯舉著兩筷子繞到廊下,上頭頂著兩個餅,像雜耍里頂碟子的,著不不協調的傻氣。花綢廊下瞅見,一頭別著臉笑,一頭收了針線,屋里搬爐子為其瀹茶。
未幾奚緞云走進來,見他在榻上吃得上直泛油,鼻下半寸須也跟著沾了點兒餅屑,便撣著笑,“甯兒都這樣大的人了,還吃得跟個小臟貓似的。綢襖,遞帕子哥哥。”
奚甯心頭猝然被這句“小臟貓”一敲,抖出綿綿的鼓點,咚咚地震到臉上,化為一抹不可查的笑。
這太夸張了,他想,可世間總是由這些微妙的機緣湊巧組。他自尊禮守節,從不會把自己弄“小臟貓”,自然也不曾聽別人用這個詞形容他,真巧,在這里聽到。
他喜歡這個詞,像朵綿綿的云,他陷在里頭,竊竊地,地笑。真像個貓,爬到夜墻,一抬爪,盜得一縷梨云夢。
云夢消散幾度里,玉扇淺藏,朔風漸,滿園淡煙輕寒,清裳。
天冷下來,人心自然就跟著涼薄不。自那日奚甯敲打一番范寶珠后,倒是提了兩個廚房里管事的婆子來,面前不痛不地說兩句。
兩婆子面上應承,回去自然不改,倒還愈發記惱著蓮花顛的人,暗里向廚房一干人抱怨,“又不是咱們家的正經主子,不過是一門窮親戚,倒仗著老爺姨娘幾分敬重,益發蹬鼻子上臉起來!”
廚房里照管糧油的偏是月琴娘,打月琴口里聽見點風,扭頭就吹給眾人,“老爺父母去得早,待長輩向來一頭的孝順。為了這門親戚,竟在屋里同姨娘吵了幾句。我聽了也為姨娘不值,打先太太沒了起,就出來頂了事,了多心?倒為了外人來問的話兒。”
旁人來和,連連搖頭,“別說姨娘心里不爽快,就是我們心里也不痛快。外頭采辦菜蔬,又搬又挑的,累得人膀子酸。我們是這家里的人,領著這家里的月錢,自然該著為此累。可又沒拿們蓮花顛一厘,倒要我們跟著白勞!”
眾人點頭應是,怨聲日漸積起,終到某日,鬧出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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