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大,所以云彩走的也不疾。
村里散落人家,但住戶已經不多。
江渡轉頭看看合目的魏清越,沒醒他,直到車停,喊他起來看風景。
遠山一蓬翠霧,又混雜著黃的銀杏葉和紅的楓林。
他們先是換了牛車,魏清越都不知道江渡是怎麼攔下一個趕著牛車的人的,牛脖子上,有鈴鐺作響,它晃的很慢,可眼睛長的很大,眼神古老。
后來,他們換步行,走進凋零的草叢,江渡指著不遠扛梯子的中年人說:“你看,該摘柿子了。”
魏清越不著頭腦,邊走邊問:“這是你住過的地方?”
“對,我外公的家鄉,我住過,現在沒小時候多了,都走了。”江渡說,“這里的人也都舊舊的。”
魏清越終于笑了,像以前那樣:“江渡,你說話可真有意思,舊舊的,我真的頭一次知道形容人能用‘舊舊的’”
江渡靦腆地踢踢腳下石子:“就是舊舊的啊,大家都去城里生活了,這里留不住人,留下的,都是舊的人,年輕人不愿意住這里了。”
他們最終跟那個扛梯子的人搭上話。
跟著他,去看柿子怎麼摘。
柿子紅了。
掛了一樹,麗,在廣袤的天地間很孤傲似的。
地上是無數落葉,江渡跟魏清越坐在旁邊的石板上,摘柿子的人像猿猱一樣靈活,順著梯子爬上去,背上背著竹簍子。
野花枯萎,白霜。
“那個工還能捉蜻蜓。”江渡指著竹叉子不慌不
忙說,魏清越笑笑,他不知道江渡把他帶這里做什麼,只是說要來,就來了,他可以跟去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
摘柿子很麻煩,削皮很麻煩,串柿子很麻煩,直到出霜,整個程序江渡慢條斯理講了一遍,魏清越時不時跟著點頭。
摘柿子的人告訴他們,一季的柿子下來,賣不了幾個錢,這東西不值錢。
“我想拍消失的村莊,拍一拍柿子樹,我擔心,以后就見不到這樣的畫面了。”江渡揪著草,低頭抱住膝蓋,去逗弄腳邊小蟲。
“但它存在過,在我的記憶里永遠好,這就夠了,世上沒什麼東西也沒什麼人是不能消失的,最重要的是,存在過。”拿狗尾草轉而去掃魏清越的鞋面,上面沾了珠和泥土。
魏清越笑了聲,也低下頭,偏著臉看:“你想拍這個?其實不難,組個團隊,配樂,配文案,如果你真想做,我可以幫你。”
江渡就也偏著臉,和他說話:“其實,我不是想說這個。”
“那你想說什麼?”
“想說,萬都要落葉歸,只是早晚問題,最重要的是來過,就像,”腳了已經凋敗的野花,“就像一朵花,既然會開放,就注定會謝,可它已經沐浴過風霜雨,也見過,這才是最重要的。”
“怎麼突然這麼慨?”魏清越又忍不住逗,他心莫名好了,“想夸你文藝青年吧,但這年頭,文青這詞兒跟罵人的呢。”
江渡卻只是凝視著他,溫無比地說:“我要你明白這個道理,魏清越,你來找我,我已經見到你了,知道你我。現在,你也知道我同樣著你,我說過,我對你的祝福會到永遠,不會停止,我說話算數。”
“你答應我,一定要想明白這個道理,花既然會開,就也會凋零,只不過,有的花更幸運,開的時間更久,有的花不夠幸運,開的短暫。但它開過,這是最重要的。”忽然把他拉起,讓他看山,看草木,看眼前麗的柿子樹,再去看腳下的落葉。
“樹葉雖然枯萎了,可還是回歸了大地,我們最終都會歸于塵土,你
聽懂我在說什麼了嗎?這是世界的規律,沒有對錯,只是規律而已。”
江渡的眼睛比柿子樹麗,慢慢溢出晶瑩的淚水。
“魏清越,你想和我,想我嫁給我,我們牽手,接吻,做、,你知道我的心意了,從沒變過,你都知道了對吧?”
金風涼涼地吹,山里卻突然起了霧,魏清越發現摘柿子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的,梯子不見了,他放眼去,整個村子,來時路看到的村子,竟然都不見了。
他下意識去抓的手,急促說:“我明白了,江渡,我們先回家,起霧了。”
江渡笑著搖搖頭,輕輕手:“我不回去了,這里就是我的家。”
魏清越不可思議地看著:“你在胡說什麼,這里……”
這里荒無人煙,這里只有茂過的草,和墓碑。
怎麼會呢?這里,明明有火紅的柿子樹,有辛苦勞作的摘柿人。
魏清越還要去拉的手,江渡搖頭:“去找朱玉龍,去看醫生,魏清越,別再生病。”
風把霧吹來,眼前人若若現。
魏清越踉踉蹌蹌去抓,在眼前,但又遠在天邊,他不能相信。
“跟我回家,”他突然滾下淚水,“我們去買婚戒,我們馬上辦婚禮,相信我,我會對你好的,永遠對你好,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說這種我聽不懂的話?”
“我已經嫁給你啦,我是你的了,你心愿已了,現在,你得去找朱玉龍,如果你不去找,我一定會生氣,不會再理你了。”江渡松開手中的狗尾草,狗尾草隨風而起,在空中散落草籽,來年,還會長出綠綠的新芽。
全世界還會再次葳蕤發,只是,的葉子已經凋零了。
“我不找任何人,我只找你,”魏清越幾乎被忽如其來的痛苦吞噬,他奔跑起來,在崎嶇的山間,呼嘯的風把他的頭發吹起又吹落,依舊在他眼前,只是永遠差一步。
“你不能走,別走……”魏清越流著眼淚,腳步不停,不會的,他已經功了,他說好久不見,他說一起吃個飯吧,他說跟我談吧,他說和我結婚……他明明做到了,魏清越
頭痛裂,零九年的那一幕不能重演,一五年的故事也不能再發生,他得抓住。
他哭著求,大霧彌漫,他說“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這麼對我,不能。”
江渡的神依然溫。
細白的手臂出來,有兩三紅點。
他曾經告訴蚊子咬人為什麼會起疙瘩。
“我沒有不要你,去找朱玉龍,如果你我的話,魏清越,去找朱玉龍。”
魏清越不聽,他只知道去追趕的影,用盡了平生力氣去奔跑,大霧打了他的眉眼,淚水清洗了他的面龐,風依舊在吹。
前方人影漸漸消失在霧的深。
他不管,依舊保持著奔跑的姿勢,直到筋疲力盡,直到心肺裂,直到耗盡最后一力氣,天與地,沒有了距離,他倒地不起,地平線下起雨,那場雨,其實下了十二年,沒有停過,如果停過,那一定是他的錯覺。
他曾走出的家,走進風雨里,沒有招手,沒有說話,只是回了一次頭,那是他最后一次沖回頭。
如果他知道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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