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大集的菜地是統一播種,統一管理,最后再統一批發給市里國營菜市場的,他們每天點,種的量多,社員們只偶爾看出來,但都以為是隊上的二流子干的。
大集嘛,別的沒有,就是集榮譽強,隊里也睜只眼閉只眼,心說二流子家有八十歲老母,吃也就吃了,就當孝順老人吧。
可自從上個月,改革的春風吹到金水村后,在鬧騰一年之后,大隊終于徹底實施了包產到戶。菜地被分很多塊,每家承包八分一畝的,家家戶戶都把能換錢的菜當命子盯著。
誰家點啥,都要吵半天。
“算上大集時期,這三年整個金水村的損失,沒五百也有三百了吧?”衛孟喜笑著,說的話卻像魔鬼,“聽說他們上個月剛抓到一個賊,你聽說了嗎?”
嚴老三額頭冒汗,他當然知道。那小伙子就了一只小母,攏共也就三塊錢的損失,可金水村那幫刁民,他們自己的民兵隊,直接就把人打折了。
金水一帶,民風彪悍那是古時候就傳下來的,聽說以前有人來當縣令,這里的老百姓不喜歡,直接就把人從縣衙趕出去的,就是皇帝老兒的欽差大臣來了也沒用,照趕不誤。
他們了這麼多年菜,也不是沒被人看出來,每年都有社員發現東西了,吵吵嚷嚷的,好幾次還驚了大隊部,可他們每次的都不多,分散開來,東摘一個瓜西刨一個土豆的,社員們覺著東西了也沒想到是他們的。
要是知道是外地人干的,他不敢想象,村民們會怎麼對他。
當即,一,嚴老三就坐板凳上了。
他就知道,這條瘋狗今兒是有備而來,肯定手里著證據才來的!
玩心理戰,戰略上蔑視,氣勢上倒,再給一顆紅棗,衛孟喜以前也沒玩兒。
就這麼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就在嚴老三覺著今兒怕是要小命不保的時候,忽然悠悠來了句——“也不是不可以過去,但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你說。”嚴老三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救命稻草,又恨又害怕。
“第一,親自去把告我的匿名信撤回,不管你用什麼理由……反正,我男人不可能一輩子當挖煤工人。”
嚴老三有點懷疑,但他哥嚴明漢,昨兒確實是說過幾句,陸廣全因為立功,得了副礦長青眼,要把他調到勘測隊去,搞不好還要恢復他以前的工資待遇,讓他沒事別輕易招惹他。
他雖然接不著礦上的管理層,但約聽嚴明漢喝醉酒的時候說過,礦書記馬上就要退休了,到時候礦務局不會委派書記,得從下頭的礦長和三位副礦長中間選一個,而李礦和張副就是最熱門人選。
要張勁松真了書記,那他們整書記要保的人,就有點不好看,所以得先按兵不,至等到下半年書記人選確定下來之后再說。
衛孟喜不知道這些,但據那天張副對陸廣全的態度推測,他應該算是暫時的紅人,撤銷下放井下的決定已經在擬了,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名正言順調回井上,那當年的下放決定就不該影響蓋窩棚。
衛孟喜等不起,現在每天只進不出,孩子還抱怨飯不好吃,真的很想盡快改善生活。
金水村是地方村民小組,金水礦是歸礦務局管的國有單位,兩個完全沒有任何轄屬關系的單位,即使張副能出面協調,效果可能也不理想。
但要是寫舉報信的人親自撤銷舉報信,這就是簡單的私人恩怨,好辦多了。
“可以,我答應,那第二個條件呢?”
“從今往后不準再去菜,要是讓我發現,我直接實名舉報。”
想想吧,農民們頂著烈日,凍著手腳,辛辛苦苦用汗水澆灌出來的菜,自己都舍不得吃得留著賣錢呢,他說就,不是一般可恥。這種人,要是沒點約束,搞不好以后還會心。
當然,如果這一次的教訓還不夠,以后他還是繼續狗的話,那就別怪不客氣了。
衛孟喜絕對說到做到。
嚴老三猶豫片刻,“那要是我都做到了,你又反悔去告我咋辦?”如果是他,說不定就會這麼干。
反正證據在誰手里,誰就是爹唄。
衛孟喜笑了,笑得十分燦爛,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沒有選擇,只能相信我。”
是丟工作坐牢,還是斷?或者是平安躲過一劫?嚴老三氣得,一口黃牙差點咬碎,這個瘋狗!
走之前,衛孟喜給他下了最后通牒,“明天晚上之前,你要是沒去撤銷舉報,那明天晚上,我就帶上人證證,在金水村大隊部等你。”
“你!”從來只有自己氣人的嚴老三,生平第一次被人氣到肚子疼,關鍵這還是個娘們。
***
衛孟喜不管他是怎麼腆著臉去撤銷舉報信的,反正只看結果。知道他們菜好幾天了,一直在尾隨他們,想要找證據,最好是抓個現行,直接一口氣打趴下以絕后患不好嗎?
都說捉賊捉贓,可一連跟蹤了好幾天,也沒找到證據,在不確定嚴老三的后臺會不會幫他出頭的前提下,不能輕舉妄。
證人倒是有一個,可花太小了,說出來的話別人不一定信,也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置險地。
對于嚴家一家,沒有資本直接對峙的時候,還是得避其鋒芒。現在最要的是蓋窩棚,他們太需要一個家了。
四個大的每天要問十次,什麼時候蓋房子,什麼時候回他們的家。桂花嫂子是很客氣,收的房費也不貴,但寄人籬下終究是沒安全,孩子們每天爭著洗碗掃地疊被子,其實就是在討好桂花姨姨,生怕姨姨哪天不高興,像菜花的爺爺一樣趕走他們。
衛孟喜心里酸得不像話,的孩子,再也不要寄人籬下了!
***
第二天下午,衛孟喜正在空地上盤點材料,看有沒有丟失的,門口忽然來了兩個人。
“同志你好,請問衛孟喜同志在嗎?”說話的是一個包著白頭巾的中年男人,一把山羊胡配上汗津津的裳,衛孟喜有種莫名的悉。
“我就是衛孟喜,你們是?”
“衛孟喜同志你好,我是金水村書記高三羊,這是我們村的婦主任劉紅軍。”
這名字可真有特啊,書記是三羊開泰,婦主任跟以前朝公社的婦主任名字還一模一樣,當初自己能拿到錢還多虧呢,這要說不是緣分衛孟喜都不信。
趕手,雙手跟他們握上,這倆人上輩子也打過幾次道,他們為人很公道,辦事也很有人味兒,有幾次治安隊抓到兩家投機倒把的窩棚戶,連礦上都不愿多管閑事,還是他倆去求給放回來的。
高三羊和劉紅軍也很意外,他們想象中的煤嫂應該是跟隔壁劉桂花或者劉紅一樣的,蒼老,憔悴,愁苦,說不上三句話就哭天抹地“日子艱難”“孩子養不活”的,而不是眼前這個漂亮爽利的年輕人。
年輕人穿著十分樸素,但難掩苗條的段,一張鵝蛋臉上大眼睛水汪汪的,兩烏亮的大辮子垂在肩頭,就跟去年來礦區文藝匯演的文工團兵一樣,漂亮!
“小同志你今年幾歲了,這是你娃?”劉紅軍指著小呦呦,有點拿不準,這不像已婚農村婦啊,跟申請書上的人好像對不上。
小呦呦慢慢接的人多了,膽子也大起來,不怕生了,看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還調皮的做個鬼臉,躲媽媽懷里,看了會兒見沒生氣,又起小爪子,吐出舌頭,里“嗚嗚”的。
這是衛東教的扮鬼臉,每次一這麼扮,媽媽和哥哥姐姐們都一副“哎呀我被嚇到了”“好怕怕”的模樣,就變一只心滿意足的小松鼠,得意的翹起小jiojio。
這不,劉紅軍倒是沒怕,但被兇兇的模樣逗笑了,憐的了小鹵蛋,“這娃底子不好,營養得跟上。”
衛孟喜趕順著話頭,說自己之所以千里迢迢投奔丈夫,就是為了帶娃看病,前頭還有四個,還沒上學,也不知道以后上學的問題咋整,這個是去年生的,自己剛二十二歲,別的本事沒有,倒是在老家的時候經常做飯食,大家都說手藝還行。
“所以你就想開個小飯館?”高三羊的神嚴肅起來,就連山羊胡也翹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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