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這世上當真有天算這回事。那日朱晏亭腹中此前一直安分的孩兒況突然急轉直下, 險些小產。導致齊凌再次突如其來造訪,并要求移宮回未央宮……都是一筆過人算的禍事。
從心底不愿移宮。
一來昭臺宮遠離, 規矩較為松散, 方便活。鸞刀前不久才剛剛疏通了直到宮外的人脈,苑蓄馬養畜之輩容易用黃金收買,朱恂在外的消息也遞得進來, 朱令月也送得進來,一切剛在向好的地方發展。搬離昭臺宮就等于這些都功虧一簣。
二來,椒房殿在搬走之后遭到過大清洗, 連楚地帶來的聞蘿都換到了長樂宮去。新來的監嬖來路不明, 一時間難以消化。此時移宮等于將困到匣中, 才剛剛下出去的棋都沒來得及走完后招,就得被迫中止。
三來,再落魄自小也被齊睠寵慣了,再裝作賢德之后,秉里帶著些難以消匿的傲氣。像罪人一樣被驅逐到昭臺宮,便橫下心死也要死在這里,不肯揮之即去召之即來, 再回到盛過圣寵榮的椒房殿去。
絕不能回去。
朱晏亭顧不得先前險些小產虛弱,執筆寫表進呈桂宮, 用詞哀婉悲切, 自慚負罪之,不能再為天下臣民之母,不堪觍居文德昭化的靈沛之殿,請求皇帝準許在誕下龍種之前在昭臺宮幽居自省, 靜思己過。
等了足足一日, 回書到了, 僅潦草二字:不準。
朱晏亭將那卷錦書砸在地上,滾出了好遠。
鸞刀正奉一碗保胎藥進來,一眼就看到墜在地上的書信,潦草筆在錦上皺。倒吸一口涼氣,忙將托盤放在磚地上,拾起來展平:“殿下再賭氣不應授人口實……搬到椒房殿也是為了殿下安危著想……”的話止在半道,一涼涼的金簪刺到口的位置,再進一寸便可取命。
震驚萬分抬起眼,是朱晏亭冰冷得令人骨徹心生寒的雙眸。
“我殺了你,我再自盡。”朱晏亭的表半分不似與玩笑,金簪子抵著命門,畔含了帶著兩分哀傷的笑:“反正你我都活不了幾日了。”
鸞刀仍未反應過來,手足僵冷,愣愣喚:“殿下?”
朱晏亭跪在側,眼眸一錯不錯盯著雙眸,轉著那簪子,尖端薄清冷:“我知道陛下讓你瞞著一件事。”清楚捕捉到鸞刀閃爍的眼神,嘆了口氣:“以你我的分,能讓你瞞下來,我猜測是為了我好,怕我真的驚小產,是麼?”
鸞刀面大變,脖頸都在,急得紅了眼眶:“求……求殿下不要再問了。”
朱晏亭跪冰涼磚地上,下腹竄上冷的生疼。力氣不支癱坐下來,只有拿著金簪的手穩若磐石:“你說了,我這孩兒或許保不住,你不說,我的命肯定保不住。”
語氣之篤定,令鸞刀心驚跳:“殿下這話是從何說起?”
“近日長安有一首歌謠,昨日我聽見殿前黃阿公在同你說。什麼,道之上、道之中、道之下,晏晏金輿駕……”在昭臺宮這座游離在上林苑邊緣的荒蕪殿宇里,多的是這些聳人聽聞、稽荒誕的謠箴文。人言若水,除了未央宮那種地方,其余在哪里也封不了,捂不住。
“你不知道這歌謠有多大的殺機?”
鸞刀怔怔的搖頭。
朱晏亭小聲說:“晏晏金輿駕,多念兩遍。”
“晏晏金輿駕……晏晏……金輿駕……”鸞刀面如僵死,張合,念出氣若游的兩字——
“晏駕。”
這是什麼謠,分明是最惡毒的詛咒。
鸞刀忽道:”可天有熒守心……“
朱晏亭冷笑道:“孤星高懸九萬里,不奈它何。人,可是長在地上的。”
“殿下的意思是有人趁著天象有異,心……”忽想到了什麼,渾一震。
這個細微的作自然逃不過朱晏亭的眼睛。
“前日的事,是否與此相關?”
鸞刀避開的視線,繃作細細一線,面一陣是白,一陣是青,久久緘默不言。
朱晏亭道:“陛下正當盛年,太子才不足兩周歲。此時若有什麼,首當其沖的就是我們娘兒倆,這件事太重要了,我不能蒙在鼓里。鸞刀……”放下金簪,輕輕握住鸞刀冰涼的手:“救救我。”
鸞刀跟隨齊睠南征北戰,出生死。疆場上瞬息萬變奪人命見慣了。從未見過這樣的詭譎場面。
天子之婦,太子之母,被皇帝珍而重之放在心里的人,派層層重兵環護著的皇后,哀哀向求救。
可上次一時口快說了對皇帝不利天象才導致了朱晏亭險些流產。
此次如此艱險……
到底當不當說。
鸞刀絕中仰起頭看昏昏殿頂,最終輕輕吐了被齊凌下了嚴旨封口的。
“前天……殿下險些小產那日,陛下在來昭臺宮看的路上遇刺了。”
朱晏亭聲音發起:“他傷了?”
鸞刀回憶起前日所見,輦直接抬上了昭臺宮的長長階梯,衛士比尋常時多了足三倍,一來就真刀真槍驅趕了所有太醫監宮娥,只留了一個。
鸞刀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以為這是要置皇后,打了主意拼死相護,不跪不拜,一個人守在朱晏亭臥房門口,誰也不肯放進去。
直到衛士也后退,只留下曹舒、恒王兩人。
恒王從輦里扶下了面蒼白得嚇人的皇帝。
……
那時還不知,直到皇帝令焚起濃重的香遮蓋他上的藥味。和他走時傷口迸裂從袖口滴下了。
這是鸞刀能知道的所有了。
朱晏亭聽完,渾不可抑制的抖起來。
鸞刀以為在地上冷,扶起,但放到榻上,仍舊抖若篩糠。
手指抓著鸞刀的手。
“如果是在,是在昭臺宮附近遇刺。”忽然覺得呼吸都困難,像是給人掐著脖子。“他會不會懷疑……是我。”
皇帝若崩,太子理所當然繼位,作為皇太后便可臨朝主政,逃出現在的險境。
朱晏亭意識到了面臨的,最致命的一點——
齊凌死,得益最多的人,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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