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阿煙慢條斯理地品著那牛羹,笑著幾個丫鬟在那裡趴著看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
正看著時,青峰忽而道:「咦,這是誰啊,冒著雪朝咱們這邊走過來了呢。」
燕鎖眼睛一向尖,人也機靈:「這不是二姑娘麼,跟在後頭的那個便是琥珀。」
周姨娘一向想拉攏燕鎖,便讓琥珀認了燕鎖做妹子,兩個人倒是極為要好。
阿煙放下那牛羹,走到窗前一看,果然是的,便吩咐道:「既然二姐姐過來了,你們便不許懶,去取茶水來吧,再把暖爐里的銀炭多放一些。」
來的果然是二姑娘顧雲,顧雲走到西廂房的屋檐前,先跺了跺腳去除靴子上沾著的雪,又把大髦拿下來給邊的琥珀,這才進屋來。
阿煙笑著迎過去,幫著顧雲將髮間沾染上的一點雪花掃掉后,握著的手,手只覺得冰冷得很,不由擰眉道:「外面下雪了,明日又是要出嫁,姐姐不在房中好生和姨娘說說話,怎麼跑到這邊來了,仔細別凍著。」
說著時,青峰遞上了兩個銅手爐來,給阿煙和顧雲一人一個。
當下姐妹二人乾脆盤坐在榻上,一人揣著一個銅暖爐,又捧著一杯香茗,在那裡說話。
開始的時候不過說些瑣碎家事,不過是明日個該注意什麼,後來阿煙不免提起道:
「等姐姐嫁過去后,便是他們陳家的長房兒媳婦,上面又沒有婆婆,只有幾個嬸母,到時候過去便是要主持中饋,端得是個當家呢。只是他們家雖然如今並不顯赫,可也是百年大家,那一日遇到的兩個嬸母看起來也不是知書達理之輩,姐姐過去后,行事一則要小心謹慎,不可讓人小看了去,二則呢,也不必太過委屈自己。」
顧雲看著阿煙的殷殷囑咐,忽而間眸中便落下淚來。
阿煙見了,倒是嚇了一跳,忙放下茶盞,拉著的手問:「這到底是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
顧雲一時竟然哽咽得不能聲,只是低頭咬著哆嗦的道:「妹妹,我,我……」
青峰最是懂得人世故的,見此景,一面遞過錦帕去,一面使眼帶著綠綺並琥珀等小丫鬟出去外間了,並細心地關上了門。
顧雲見旁下無人,越發哭泣得厲害。
阿煙見此,只好哄著,問到底怎麼了,難道是不願意嫁?可是顧雲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其實不知的是,顧雲的委屈並不是來自別人,而是來自周姨娘。
原來適才晚膳之上,李氏說得那句話,恰好了周姨娘的心窩子。回去之後一番尋思,覺得自己辛辛苦苦養大了這麼一個二姑娘,如今人家嫁到了世家大族去當了,而自己呢,竟是彷彿半點好都不曾沾到。
一時不免想著,若是顧雲就此嫁過去了,從此後也不管了,豈不是白白落得一場空。
於是就再次念叨起來,原來有個兄弟,是在二門外負責養馬的馬倌,早年娶過一房,卻是連點骨都不曾留下,就此去了。後來因為人生得丑又矮,脾氣也不好,再加上整日里和馬糞為伍,上一子味道,所以至今沒能再續一房。
以前也是和顧雲提起的,怎奈顧雲是個懦弱的子,不要說和顧齊修提提這事兒了,便是和阿煙提起,都彷彿張不開口的。
如今聽到李氏的話,卻是有些急了,心說別人都當我養了一個姑娘定然是沾了莫大的好,但事實上呢,這后宅掌家的是李氏,平日裡食胭脂炭火四季所用之,都是統一採買,外面鋪子的事兒,那是三姑娘把控在手裡的,本就連李氏都不著邊,更不要說這個當姨娘的了。
如此算來算去,所沾的便宜,不過是每個月六兩銀子的月錢罷了。
於是便有幾分急了,眼看著這二姑娘都要嫁人了,怎能落到一場空,拉著顧雲的手,便勸說起來,實盼著能拉扯那兄弟一把。
此時顧雲哭了一場后,終於和阿煙斷斷續續地說起這些,最後漲紅著臉道:
「其實若是不說,難道我還能不記得這事兒嗎?若我嫁過去,真得能夠掌家,但凡我能做的,自然會為做。可是如今,我明日要出嫁了,卻沒有半分疼惜和不舍,只記掛著那兄弟的事兒,難道養我一場,就只是為了這些嗎?」
一邊哭著,一邊又道:「我那一個月三兩的月錢,其實哪裡用得上呢。平日里四季釵黛胭脂炭火都是府里早已備好的,不要說本不曾缺了什麼,便是真缺了,哪一次妹妹不是沒等我犯難呢,便命人悄悄地給我送上?我那月錢,一年也有三十六兩,這些還不都是了的私房錢,其實我都知道,可我也沒真得和掰扯過。不過是想著,也不容易,便隨了去吧。可是如今我才知道,我在心裡,其實就是那一年三十六兩的月錢,再無其他!」
阿煙聽了這番斷斷續續的話,萬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個,略一沉,便道:
「其實周姨娘那兄弟的事兒,我也聽說過,只是他別無所長,唯獨能看管馬匹,這個差事給的銀子倒也多,又有些油水,比打掃看門都要厚,也算是一個好差事。只是這婚姻之事,若是人家姑娘心裡不喜歡他,總不能強拉配,那反而是早就一對怨偶,還害了人家姑娘一輩子。」
其實阿煙不好明說,事實上是,那個兄弟不學無,也就養馬有點能耐,不能養馬還要他幹什麼?至於沒姑娘要嫁給他,那是因為他人矮臉丑,脾氣又不好。
其實顧云何嘗不知呢,含著眼淚泣聲道:「妹妹,今日我和你說這些,原本也沒有要你拉拔他的意思,只是我心裡不免怨恨姨娘而已……」
阿煙輕嘆一聲,卻是不好說什麼。
當年周姨娘是哭鬧撒潑搶走了顧雲的事兒,記事早,約有些印象。其實心裡也明白,當年若是顧雲一直跟在自己母親邊,便是後來母親去了,那個時候已經七歲,子已經養,想來總是會比今日要過得好。
只是一切都是過去了,那是也沒有辦法更改的。
顧雲這邊哭了一場后,緒終於漸漸緩和,於是阿煙便把青峰進來,端了熱水和錦帕脂,伺候洗了臉,又重新幫補了妝,這才坐在一旁繼續說話。
顧雲怔怔地凝視著這個幫自己忙前忙后的妹妹,忽而心中一熱,啞聲道:「阿煙妹妹。」
阿煙聽到這話,心中一,不住抬眸過去。
其實當初顧雲養在顧夫人房中的時候,就是這麼稱呼阿煙的,只是後來去了周姨娘房裡,姐妹兩個人竟漸漸生分下來,於是彼此就二姐姐和三妹妹了。
屈指算來,十幾年了,顧雲還從未這麼過呢。
顧雲著阿煙,腦中竟然浮現起昔日在顧夫人房中的種種景,其實那時候小,許多事都已經模糊一片,記不真切,可是唯獨記得那個時候的阿煙梳著雙髻,頭上戴著碧綠犀牛角的配飾,甜地著姐姐的景。
阿煙恍惚間也是回憶起往事,想起母親在的那會子,嚨間也有些哽咽,不過還是勉強笑著喚:「姐姐。」
顧雲聽得那聲姐姐,竟有些控制不住,抱住阿煙,放聲痛哭,一邊哭泣,一邊斷斷續續地道:「阿煙妹妹,我如今最捨不得便是你,其實你對我,你對我比姨娘對我要好……」
說著這個,嗚嗚哭著,又哽咽著道:「阿煙妹妹,你可知道,當日母親去時,我不是不願在母親邊侍奉,是姨娘,是姨娘……」
當時的周姨娘說,夫人子好著呢,不會有什麼事的,還哄說了許多話,於是便放心地睡去了。其實半夜的時候,聽到了敲門的靜,聽到姨娘趿拉著鞋下床去和人說了什麼,只是當時太困了,本不曾放到心裡。
在以後的這麼多年裡,無數次想起,假如那一個晚上聽到了靜便起來,是不是還能見到顧夫人最後一面?
那個始終對自己疼的顧夫人,臨走前是否對自己有所牽掛?
只是一切都是想想罷了,終究只是顧府里一個不得父親喜的庶,終究是在複雜織的緒中和阿煙越走越遠,及到最後最後,彷彿大家都已經忘記了們其實曾住在同一個屋子裡,親得猶如嫡親的姐妹一般。
許久后,兩個人的緒都總算平復下來,阿煙抬手,輕輕拍著顧雲的手,聲道:
「姐姐明日就要嫁了,若是哭紅了眼睛倒是不好看呢。如今你只要記得,家裡有我,姨娘我自然替你照看著。你嫁過去后,但凡有什麼委屈,儘管回來說,只要顧家還在,只有父親和我還在,斷斷沒有讓你半分委屈的道理。」
這邊青峰再次過來,卻是拿了冰來,為顧雲和阿煙敷眼睛,免得明日難看。
這邊顧雲敷了眼睛,看看時候不走,再者阿煙也催著早點回去,免得姨娘多想,於是只好也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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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蕭家老夫人的榻旁,侍正端過羹湯,小心地服侍著蕭家老夫人,而就在腳下,另一個侍正拿著每人錘幫捶著腳。
蕭家老夫人瞇著眸子,聽著自己孫兒蕭正峰說起原因,半響后拉著臉道:「聽你這意思,竟是有心儀之人,那心儀之人不能嫁你,你就寧願不娶了?」
話說到這裡,一張布滿皺紋的臉拉得老長老長的。
蕭正峰垂首,單膝跪在那裡,鏗鏘有力地道:「祖母放心,正峰自然會如祖母所願娶妻生子的,但是只盼祖母給我三年時間。」
蕭家老夫人冷沉沉地著孫兒,頗為不滿:「怎麼,是什麼天仙子,竟然把你這個不近的木頭迷這般,竟然要苦苦等三年?況且我聽你的意思,人家不是就要定下親事了嗎?如果這樣,別說你等三年,便是等個十三年二十三年,那又如何?」
蕭正峰冷峭的眉眼染帶著決然,削瘦而帶著鬍渣的下收,聲道:「祖母,我原本也想聽從你的安排,趕迎娶新婦,從此後忘掉這個子。可是就在剛才,我卻知道自己不能。」
他停頓了下,語氣中帶著一無奈:「我若今日不娶別人,未必便能娶,可是若我今日娶了別人,今生今世都與無緣了。」
便是只有萬分之一的希,便是一切等待最後本都是徒然,他今日今時也不能親手將這那萬分之一的希打碎。
他抬起頭,鐵骨錚錚的男子,此時抬頭著祖母的目中竟難得帶了幾分祈求:
「祖母,給我三年時間可好?」
蕭家老夫人飽經滄桑的眸子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孫兒,半響后,終於扭過臉去,嘆了口氣:
「你果然是和你爹一樣的倔強子。罷了,當日我管不住你爹,今日自然也管不住你。你如今既執意如此,我也不管你,只是你卻要記住今日所言,只有三年,三年之後,無論如何,你務必聽從家中安排,迎娶新婦。」
蕭正峰聽說此言,知道這已經是祖母對自己莫大的疼和讓步,當下便跪在那裡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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