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爺爺生日那天鬧出的事，譚璇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跟媽媽親近，更不會想著去探究的媽媽經歷了什麼——

和陸翊的爸爸那段結局不完滿的、死去的同母異父的哥哥，還有從前沒有聽進去的關于“孩子要保護自己”、“不要輕易被迷”、“要注意自安全”種種的提醒，現在都能聽懂了。

因為媽媽經歷過，所以在談的時候、找人假結婚的時候，最最擔心的還是媽媽，媽媽怕走錯了路，到跟當年一樣的傷害。

可太混了，從來沒在意過媽媽的，一次又一次地任，想怎樣就怎樣。

想到這里，譚璇出手，輕輕地抱住了林清婉的胳膊，沒抬頭，還是著媽媽，赧，卻不放手，更沒聲張，就那麼靜靜地抱著。

江彥丞說過的，從來都是一個麻的人，對男人的話張口就可以來，可人的多麼復雜啊，理不好跟最親的媽媽之間的隔閡。

“那時你爸爸中了槍，醫院里的麻醉劑沒有了，他就那麼忍著，讓醫生把子彈取了出來。”林清婉到底跟譚璇不同，即便覺得別扭，可神如常，兒問，就說起了故事，只是也有略微的僵，顯然對這種親近也不適應。

“我當時是護士，在手室里給醫生打下手，取子彈的時候，你爸爸太疼了，隨便逮住一個人的手不放。很不巧，他逮住了我。”林清婉笑了笑，“當時醫生就說，我也不需要給他當助手了，專心當好麻醉劑就行。手室里的人都笑了，你爸爸也笑，都疼那樣了，還很不要臉地說，麻醉劑好用的。”

譚璇第一次知道父母是這樣相遇的，也第一次了解爸爸在媽媽眼里是什麼樣子，追問：“后來呢？”

“后來整個醫院都知道了這件事，將門虎子取子彈不用麻醉劑，每個人都夸他如何厲害，但他指著我說，他有麻醉劑姑娘。一句話惹得醫院里的人都在開我和他的玩笑……”林清婉的聲音低低的，似乎在回憶。

譚璇聽著聽著，靠媽媽更近了，角不由地漾開：“原來我爸這麼厲害。”

從六歲起第一次見到爸爸，到現在二十五歲，已經失去了爸爸十三年，譚璇從來都是聽著爺爺說，他們眼里的爸爸是什麼樣子，也了解公眾眼里作為烈士的爸爸是什麼樣子。

爸爸是這個國家的好兒子，也是爺爺的好兒子，是可靠的保家衛國的戰士。

當然更知道他作為爸爸是什麼樣子，最英的姿、最英俊的面容，恨不得給摘下天上星的寵溺，還有一部分是的想象，想象著假如他活到現在，該是什麼樣子。

但是，譚璇獨獨不知道，的爸爸作為男人、作為丈夫，在媽媽的眼里是什麼樣子。

現在，在媽媽的描述中，譚璇好像約約地看到了——

“錦城來的家伙，比較貧，十句話里有八句我都是不大信的，而且那時候我還沒走出來，你哥哥的事給我的打擊很大，對于他們錦城這些爺，我是不敢招惹的……”

“醫院里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家世，太多孩子往他面前湊，我不覺得我有什麼值得他青睞的地方，一直對他敬而遠之。”

林清婉說著，這也是第一次當面跟譚璇提起“你哥哥”，那個死去的、和陸翊擁有同一個名字的“哥哥”。

譚璇跟陸翊往的那些年，從來沒跟媽媽提起過陸翊的名字。假如一早就提了，也許故事又與今天不同。

“我爸爸那麼招人喜歡啊？”譚璇笑問，“我也喜歡他，但是我媽媽也不差啊。”

林清婉笑道：“后來，他要出任務，臨行前來找我，說這次出去也許沒命活著回來，如果他活著回來，希我能給他一個機會。”

“給他一個機會吧，不然就沒有我了。”譚璇話。

林清婉的笑意忽然有點苦：“可能我年輕的時候比你更瘋狂，你的格很多地方像我，也像你爸爸，我太容易沖了，有時候本不顧后果。當晚，我沒讓他走……”

譚璇：“……”

這個故事的走向很厲害，媽真厲害。

“當時我心里想，假如他死了，我給他生個孩子，假如他活著回來，就當是我不要臉。”林清婉自嘲一笑：“那麼多孩子喜歡他，世清白，人也清白，只有我，最不配跟他在一起。我留他過夜，想著假如他因此看輕了我，那便看輕了吧，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譚璇心疼極了，環住了媽媽的腰：“不是你的錯啊……”

知道自己說的都是徒勞，事過去了那麼多年，安都已經沒了意義。

林清婉卻握住了譚璇的手，拍了拍，充滿歉意道：“后來，真是苦了你，那晚之后，我居然有了你，回虞城把你生了下來。你還不到六個月，我就回了部隊。你爸爸出任務，一去好幾年不回，我以為他真的永遠都不回來了，但我也算是完了對自己、對他的承諾，給他留下了一脈。他那樣的人，不該連個孩子都沒留，就離開了這世上。對于為他生孩子這件事，我從來沒后悔過，只是對不起你。”

“沒有……”譚璇搖頭，“你沒有對不起我，我很高興能做爸爸和媽媽的孩子，我一直都很

驕傲啊，為爸爸驕傲，現在也為媽媽驕傲。”

林清婉僵著，又慢慢地放松了下來。

母本就是世上最該心的兩人，母親給了兒生命，而兒人生里所走的每一步，也許母親都能理解，兒長著長著，終有一天，也許就長了母親的樣子。

“那爸爸什麼時候回來的？”譚璇發問，想參與這個故事，不能讓媽媽一個人講下去。

“你快三歲的時候。”林清婉說。

“他一直都不知道有我？”譚璇問。

“對，他不知道。假如他活著，想給他生孩子的人太多。我也不確定你會不會被他和他的家人接，畢竟我未婚先孕，瞞著他生下了你。我聽說了他們家很厲害，我怕他的家人覺得，是我故意想嫁進他們家，才做出這種事。”林清婉苦笑，“媽媽那時候比你現在沖多了。所以，我不想讓你走媽媽的彎路。”

譚璇不贊：“我覺得媽你太厲害了，如果是我，我肯定做不到。”

在爸媽的這段里，他爸爸是占據上風的，他的出、他的種種條件都優越之極，媽媽本不清楚爸爸是不是真的。

可即便是如此不平等，媽媽還是生下了爸爸的孩子，且一直瞞了七年，一直到六歲回了譚家。

七年時，媽媽從未貪過譚家的名分，著一個人，為他生了孩子，卻不告訴他，的脾氣太，哪怕出低微，脊背也從未彎過。

“有什麼厲害？不過是傻，連累家人苦，你外婆不知道流了多眼淚。”林清婉嘆氣。

譚璇約也記起來，小時候也不止一次見過外婆抹眼淚。一個大字不識的農婦，唯一有出息的是一個在部隊里當護士的兒，可兒先后兩次未婚先孕，被拋棄，卻還是執迷不悟，生下一個野孩子，人盡皆知。

如果事事都能講道理，每個人都能一帆風順地過一生，又哪里來的那麼多故事？

正是因為每個人的想法不同、經歷不同、境不同，這才有了后來的種種境遇。

“那我爸爸是大豬蹄子嗎？他是不是回來就忘了你？”譚璇岔開話題。

“嗯？”林清婉顯然聽不懂兒的詞匯，人怎麼是大豬蹄子？

“大豬蹄子的意思是，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差不多就是這麼理解的。”譚璇解釋。

林清婉笑開：“那你爸爸倒也不全是大豬蹄子，可能還有點豬腦子吧，回來見我還是冷淡，也去勾搭過幾個小護士來氣我。越氣我，我越不搭理他，反正沒指能跟他有什麼結果。你爸爸急了，就往上面打報告，說要跟我結婚，讓我放心，軍婚是不能隨便離的，他們老譚家也沒有離婚的先例……”

“哇，我爸好果斷啊！我都要上我爸了！”譚璇聽得很帶勁，“比江彥丞果斷多了，他……”

口而出的話，暴了藏已久的心，在聽父母的故事時，居然還想著江彥丞。

譚璇忙把腦子里的江彥丞甩出去，繼續發問：“然后，你和我爸就結婚了？”

林清婉搖頭：“沒有，我沒答應他，我還是覺得不妥。一直拖了好幾年，他又要出遠門的時候，再次跟我聊起此行多兇險，說我不和他結婚是對的，說他的工作太危險了，也許有今天沒明天，還是不留牽掛的好。”

“爸爸說得也沒錯。”譚璇道，“但他是不是在故意賣慘呀？想讓你心？”

林清婉笑：“還是他兒了解他，我心一，就告訴他，他要是活著回來，我就給他生孩子。讓他此去一定要保重，平平安安地回來。”

“然后呢？”譚璇迫不及待，似乎已經等到了故事的高部分。

林清婉無奈道：“唉，然后他不到一個月就回來了，讓我履行承諾，跟他結婚，給他生孩子。我心里又好氣又好笑，被給他騙了，所以我就告訴他，他有一個孩子，馬上就六歲了。”

“我爸肯定高興瘋了吧？”譚璇期待地問，終于也進了父母的故事里，是故事里的那個的結晶。

“是啊，高興壞了，也氣壞了，沖我發火，又來哄我……”林清婉的眼神溫，掃向了放在柜子上的那張軍裝合影。

“大豬蹄子。”譚璇輕聲罵，的爸爸啊，至今還記得初次見面的時候，他的眼神、他的話語、他的一切都讓篤定地相信，他著，也一定著的媽媽。

不知道怎麼的，沉浸在父母的故事里，明明眼前都是爸爸年輕時的樣子，不，爸爸永遠都年輕了，他不會再變老……可譚璇腦子里想的卻還是江彥丞。

和江彥丞沒有孩子，只有一只貓，他已經快三十歲了，談起孩子時，總是一臉憧憬和期待，他會是個好爸爸，篤定，他也是個好老公，萬分確信。

可江彥丞現在不在的邊，對他們的未來毫無信心，卻連提也不敢提，只能等。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譚璇察覺到媽媽在看，吸了吸鼻子，把頭埋在了媽媽的懷里，罵罵咧咧道。

傳了爸爸的基因，麻得要死，終于跟媽媽如此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