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殷卻是將虞靈犀的臉轉向紗簾，讓隔著黃暈如霧的簾子直面薛岑，漫不經心道：“拜啊。”

薛岑隻好攏袖躬，一揖到底，朝著簾後恭敬再行大禮。

薛嵩以眼角余瞥向胞弟，也拱手道：“臣見叛黨余孽王令青之流的首……”

“薛侍郎既要掌管戶部財力，又要管百言行，如今連叛黨的置手法也要過問，當真是公務繁忙。”

寧殷甚至帶著笑意，“知道王令青因何事而死嗎？”

薛嵩沉默。

寧殷替他回答：“多管閑事。”

一語雙關，譏諷得極妙。

明明隔著一道簾子，薛嵩卻仿佛被一眼看穿了靈魂。

他下意識拱手道：“臣奉陛下之命，與提督、大將軍分管軍務，位素餐，實乃慚愧。”

薛嵩已得到寧殷的態度，心思轉，說了幾句自謙之言，便退下。

“慢著。”寧殷喚住了他們。

他箍著虞靈犀，於耳畔一字一句啞沉道，“替本王向你的未婚妻問好，薛二郎。”

這句話無疑是威脅挑釁，薛岑渾一震，白淨的臉浮現出薄怒的微紅。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已經為了寧殷懷中錮的鳥兒。

薛嵩倒是不聲，回了句：“臣替弟妹，謝殿下關懷。”

兄弟倆不再言語，各懷心思出了偏殿。

簾子後，虞靈犀憋在心間的那口氣總算紓解出來。

方才的畫面比任何時候都驚險刺激，那種刺激並未源於行為本的放縱，而是神道德的崩塌。

他竟然當著薛岑的面……

虞靈犀耳尖都燒紅了，一半是惱的，便推開寧殷的鉗製，倏地站起。

因為慌，落地時一個踉蹌，撐著寧殷的肩才勉強站穩。

那手掌弱無骨，推起人來貓撓似的，寧殷紋不地笑了聲：“靈犀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明明方才還纏我纏得極，你瞧，裳都被抓皺了。”

“欺負人還要倒打一耙。”

虞靈犀抹了把紅腫的，“你太過分了。”

想了想，還是覺得後怕，便又加重語氣惱道：“太過分了！”

這般鮮活的神態，顯然取悅了寧殷。

“這就過分了？”

寧殷角微，拾起地上掉落的鑲金象牙箸，掬起的長發綰了個松散的髻，淡然道：“我生來心狠涼薄，只是以前，舍不得太過分。”

“你的過分之並非什麼狠涼薄。”

虞靈犀實在忍不住了，蹙著眉道，“明明是兩個人間的雅事，為何非得在薛家人面前敗興？”

寧殷抬眸，半晌道：“哦，敗興？”

“不是麼？”

虞靈犀吹了吹散的鬢發，惱他，“小瘋子。”

寧殷喜歡聽喚“小瘋子”，他也的確瘋的。

“別急，我還有好多法子與你玩。”

他笑得肆無忌憚，“等我‘玩’夠了再將你趕出府，若是靈犀聽話配合，興許還能趕上與薛岑拜堂呢。”

提及“與薛岑拜堂”，還未刺到虞靈犀，他自己倒是咬牙切齒起來。

虞靈犀索拿了塊栗糕，堵住他那張可惡的。

泥雪滿地，天地寂寥，皇城一片巍峨靜謐。

街道上，薛家兄弟馭馬信步。

“阿兄還不收手？”薛岑控制著踱步的馬，眼中有掙扎之。

薛嵩道：“你生純淨未經磨難，不知朝局這張網進得去，未必能出得來。”

“自古宦狡詐，阿兄與崔暗來往無異於自毀前程。”

薛岑凝神，月白的披風與馬背獵獵，“我去向祖父坦白一切，他老人家自有辦法。”

薛嵩韁勒馬，沉道：“已經晚了，王令青手裡有東宮和祖父往來的證據，他折在七皇子手裡，有多危險想必不用我來說。牽一發而全，你此時自陣腳，無異於將薛家上下百余口人推萬劫不複。”

薛岑看著兄長，覺得陌生。

先是祖父、父親，現在連阿兄也……

薛岑苦笑了聲，質問道：“為什麼為非要依附黨派，這世間就不能有獨善其之人嗎？”

“虞家先前不依附黨派，你看他們如今混了什麼樣？若非運氣好，他們家去年秋就該滅滿門了。而你，之所以能穿著錦華服乾乾淨淨長大，然後再自詡正義地質問我，不過是……有人替你承擔了所有的風雨和泥濘罷了。”

薛嵩著眼睛通紅的弟弟，終年溫和沉默的臉上總算出了譏誚，“要去揭發，我不攔你。大不了薛家三代人，為你的清高陪葬。”

說罷，他調轉馬頭離去。

薛岑一人一馬站在街道中心，被風吹紅了眼睛。

他一揚馬鞭，策馬在街道中狂奔起來，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積在心頭的彷徨痛苦宣泄出來。

良知如尖銳的刀刃，攪得薛岑日夜不寧。

他沒有臉去見虞家人，天地這麼大，他卻如孤舟苦渡，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

薛家兄弟走後，寧殷也領著人出去了。

虞靈犀獨自在王府裡轉悠，大概是寧殷吩咐過的緣故，在此間暢通無阻，唯有接近府門時才會被擋回來。

循著前世的記憶去書房，尋了兩本書看，不覺天漸暗，脖子起，才發現一旁的案幾上已經燃了紗燈，並備好了熱騰騰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