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至秋闈前一日。
夜里下過一場雨,早起天氣微涼,靖寶跑完步,氣端吁吁的回到房里洗沐。
剛剛妥當,就聽阿蠻說大姐、大姐夫來了。
夫妻二人是替靖寶加油鼓勁來了。
吳誠剛從懷里掏出一方黃紙:“我和你姐特意從西山請的,高僧開過,聽說最是靈驗。”
高正南樂了:“若溪也去請了符,怎麼,你們姐妹倆竟沒約好?”
靖若素沖妹夫笑道:“這你就不懂了,請的,我請我的,雙份加持,我家阿寶定能高中。”
“對,對,對!”靖若溪掏出符,塞在靖寶手里,“等到了號舍,就把它們明正大的擺出來,左邊擺一個,右邊擺一個。”
靖寶額心嘆:這符不是來保佑的,這是當左右門神來鎮號舍的!
“阿蠻,七爺的服備了幾套?”靖若素又問。
“回大姑娘,八天時間,奴婢備了八套,每日換一套。”
“還得備兩套夜間睡覺穿的,最好的綢的,穿在上舒服,覺也能睡得好!”
“快別!”
靖寶忙不迭的擺手:“大姐,沒那麼多講究,和而睡就行。臉盆也不用帶,我用水隨便抹抹就行。”
“腳盆呢,總要燒點熱水洗洗腳吧!”靖若素又問。
“我天天在那號房里窩著,連地都不下,哪用得著洗腳,不帶,不帶!”
靖若素和靖若溪聽了,一臉說不出的嫌棄。
怪不得世人都道窮酸書生,這副邋遢樣,可不就是窮酸嗎!
“臉盆,腳盆都要帶!”高正南接著道:“夜間用熱水泡泡腳,能睡得香。”
“對對對,八天時間你都坐著,下肢流不暢,用熱水泡腳,能活!”吳誠剛話。
靖寶拗不過他們,“帶帶帶,統統帶著。順便幫我帶幾支安神香,若別的號房有人打呼,我早早睡著了,就不其擾。”
“回七爺,齊林到。”
靖寶心臟微微一提,不由變了臉,心道:好端端的,齊林怎麼來了?
齊林怎麼來了?
送信來了。
靖寶匆匆看完信,沖兩位姐姐、姐夫抱了抱拳,忙不迭地坐車離府。
馬車駛出巷子,遠遠便看到顧府的馬車停在路邊。
齊林:“七爺,請吧!”
靖府棄了自己的車,坐上顧府的車。
車里,顧長平盤而坐,面前擺著一個小茶幾,幾上兩盞茶盅。
其中一只,是空的。
靖寶忙行禮,問:“先生,何事找我?”
顧長平替斟了杯茶,答非所問:“喝茶。”
靖寶端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皺眉道:“這是……雨前的龍井?我送的?”
“嗯!”
靖寶微微吃驚。
今年清明前,捎信給二姐夫,托他送些好茶給顧長平,二姐夫干脆應下。
今兒個嘗了才知道,二姐夫捎的是龍井,而且還是頂級的。
“這茶太貴,沒舍得喝,你馬上就要秋闈,以茶靜靜心,也好!”
顧長平說得四平八穩,聽不出半點緒,一副溫淡的模樣,和那日在風波亭比起來,像換了個人似的。
靖寶不知道他出來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得一邊慢慢品茶,一邊心里猜測著。
茶盡,抬起頭,卻見顧長平也正抬頭看。
四目相對,輕輕一。
靖寶著茶盅的手,不自覺的了,訕訕的挪開了眼睛。
青蛙是怎麼死的?
溫水煮死的!
他再這麼不言不語下去,靖寶覺得自己就是那只青蛙。
“還有一盞茶的時辰便到了,累了可以瞇會。”
顧長平把旁的毯子遞過去,靖寶接過來,搭在腰間,一檀香慢慢襲而來。
這是顧長平常用的嗎?
靖寶想。
靠著車壁,目空虛著,白皙的皮浸在線里,將廓染出一小圈茸茸的影。
顧長平看在眼里,嘆在心里。
一盞茶后,馬車在一座古剎前停下。
古剎在城南的一片楓葉林里,秋日的楓葉染紅了半邊天。
顧長平咳嗽一聲,示意靖寶跟著他走。
師生二人一前一后,差了半步的距離。
到了殿前,顧長平掏出一兩銀子,從小僧人手中買了六只香,三支自己拿著,三支給靖寶。
“我那年秋闈時,便是在這里燒的香。”
靖寶頓時覺得口干舌燥。
顧長平三元及第,大秦朝前無古人,未有來者。
原來,他把帶過來,是為乞求好運。
“右手點香,左手香,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拜一拜,不必求什麼,平安即可。”
顧長平說著,把香放在燭火上。
他站在哪里都是姿態出眾的,一邊是裊裊清香,一邊是瘦俊的臉龐,很應了那句古話--君子如玉。
靖寶學著他的樣子,點香,拜四方,香,轉,沖顧長平激一笑,“先生,那幾斤茶葉我送的值了。”
顧長平聽了,角極為克制的扯了個孤,“我也是看在那幾斤茶葉的份上。”
扯吧!
后的齊林無聲翻了個白眼。
“跟我來!”
顧長平背手往里走,穿過佛堂,上到臺階,階前有個小孔門,孔門后是一條長長的石階。
靖寶這才發現,這廟后還有座小山。
顧長平沒爬山,而是往山邊的小亭子里一坐,清咳一聲道:“寫幾筆字給我瞧瞧!”
靖寶撿起地上的枯枝,認認真真的寫了幾行字。
顧長平眼睛微一瞇,心,松了下去。
和一年前不能同日而語,已經很有幾分下筆的神韻,力道也夠,秀氣去了七八分,可見這一年是下了苦功的。
靖寶心中忐忑,“先生,這字如何?”
“還吧!”
靖寶的臉瞬間塌下來,那本碑帖都快被翻爛了,只是“還吧”?
顧長平看一眼,“再接著練幾年,會有大進益。”
靖寶喜得都咧開了,比吃了還甜,若沒記錯,顧長平這是第一次夸。
“文章破題的方法,這一年可有進益?”
“有一些心得。”
“說來聽聽!”
“我認為文章破題,一個穩,一個巧,穩有穩的寫法,巧有巧的妙。”
“你愿意穩,還是愿意巧?”
“學生從前喜歡巧,角度新奇,以奇破題,劍走偏峰;但如今,學生更喜歡穩。”
“噢,為什麼?”
“先穩穩破題,確保不會失分;再挖深度,盡量不虛空浮夸,這樣文章才有厚重。”
顧長平眼前滿是靖寶白森森的牙,紅潤潤的,長松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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