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壽堂里，燈火幽瀾，只屋里十分明亮。

　郎中把完脈，走到外間道：“老太太年歲大了，得將養著，萬萬不可再驚嚇。我開個方子先吃七日，七日后再轉方子。”

　靖三老爺道了聲謝，由下人去抓藥。

　“老太太讓三位老爺進去說話！”

　三位老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忙進到里屋。

　“都跪下！”

　只三個字，老太太便說得氣吁吁，后的老奴不停的幫順著氣。

　靖二老爺見狀，一臉惶然，急切道：“母親千萬保重，都是兒子不孝。”

　老太太不語，看著長子怔怔出神，過了半晌，從枕頭底下威威出一疊銀票。

　“你被逐出靖家，京城靖府的宅子不能再住，這里有六萬兩，先在外頭租賃一套房子，再買些丫鬟婆子，把日子過起來，然后想辦法找個機會外放，越遠越好，京里怕是沒有你的容之了。”

　靖二老爺聽了，心百叢生。

　這一鬧，宣平侯府早晚知道，還不把他恨死，母親讓他遠遠的躲著，也是怕侯府來個秋后算帳。

　再說，自己的事兒早晚一天傳到京城，趁著沒臉前謀個外放，眼不見心不煩。

　“趙氏給你生了三個兒子，這些年持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事到了這個份上，不休也得休了。”

　靖二老爺一聽趙氏二字，恨得牙直咬。

　沒臉的東西，盡禍害家門了！

　要不是這個蠢婦，自己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

　老太太平了平氣息，決心一口氣說完，“雖有錯，但心還在你上，你可以不顧念夫妻份，卻得顧念一下母子份，骨至親是割不斷的。你帶著一道離開，辟個安靜的院子給，養一輩子吧，這樣也能給三個兒子一個待。”

　這話如當頭一棒，把靖二老爺打了個清醒。

　依他原來的意思，這蠢婦休了也就休了，管死活，如今看來，還遠遠不是那麼一回事。

　自己是被逐出靖家的人，將來老了，要靠三個兒子養老送終，否則連個抬棺的人都沒有。

　善待趙氏，也是為了籠絡兒子的心，是做給他們看的。

　老太太這一招，的確聰明，也想得深遠。

　“母親放心，兒子就當養個閑人！”

　老太太滿意的點點頭，微微側了側子，語氣疲憊道：

　“你和趙氏連夜出發，以后不要再回臨安府了，咱們母子的份，也算到了頭。”

　靖二老爺一聽這話，淚如雨下，愧難當。

　他一生讀書，做，娶妻，生子……沒有不順當的，又因為天高皇帝遠，沒有長輩的約束，所以才眼饞杜氏的子，若他早知道……

　可世上哪有早知道！

　靖二老爺重重的磕了三個頭，一句話沒留走了。

　他一走，老太太的淚，再忍不住落下來。

　大兒子從小就是的心頭，也是他們這一房的門面，如今被生生剜去，能不哭嗎？

　三老爺、四老爺出言相勸，只是心里各有各的考量。

　靖三老爺想的是：六萬兩不是小數目，怕是老太太一輩子存的私房錢，老太太還是偏袒二哥啊。

　靖三老爺想的是：得向靖七示個好，這小子將來很有可能是個人，自己可不能像老太太那樣，把人得罪狠了。

　老太太哭了一會，想著還有事沒待，手指握了念珠，強撐道：“揚州府的事，萬一將來有一天敗了，只管往你二哥上推。”

　債多不愁，蚤多不，已經沒了一個兒子，剩下的兩個無論如何要保住。

　這是最后的倚仗。

　“二房的三個侄兒，你們要當是自己的親兒子一樣對待，不可虧待！”

　“是！”

　老太太長長吸了一口氣，“你們幾個兒子中，看看有沒有腦子聰明的，肯上進的，邊不要放狐子，拘著他們好好讀書，一定要讀出點名堂，給我爭口氣。”

　兩兄弟齊齊點頭。

　老太太拍了拍口，咬牙道：“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沒早點下狠手，弄死靖七那個小王八蛋！”

　兩兄弟一聽，嚇得頭皮都炸開了。

　靖三老爺想：早干什麼去了！

　靖四老爺想：還是消停些吧，這會可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老太太，杜家的人說要找老太太論個理！”

　老太太一聽，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冤孽啊！

　這次府里辦喪事，杜家也來了，這會找上門，定是為了杜氏的事。

　老太太將床沿拍得砰砰砰響，“家主是靖七，讓他們找他去！”

　“回老太太，杜家的人說了，找七爺不錯，可事兒是咱們這一支犯下的，他們只找咱們論理！”

　“母親！”

　靖三老爺起，冷笑道：“冤有頭，債有主，杜家要真心想為杜氏出氣的，肯定去找二哥；他們找您，說白了就是為了錢來，花點銀子把人打發吧。”

　“這銀子憑什麼我出？要出也是公中出。”老太太瞪著混濁的眼睛。

　“這銀子我和四弟出！”

　靖三老爺被無奈，只能發狠。

　不然怎麼辦呢！

　人要臉，樹要皮，二哥是逐出靖家，遠走高飛了，他們卻還是要在這臨安府過日子的。

　老太太糊涂，他可不能糊涂！

　……

　另一邊，一地殘渣。

　趙氏橫躺在床上，面蠟黃，鬢角生出白發，似乎生生老了十幾歲。

　屋里不點燈，沒源，更顯晦暗。

　幾上的茶盞是空的，丫鬟們都站在外頭院子里，一個個噤著聲不敢進來。

　趙氏一想到自己了下堂婦，心里一陣苦痛，淚卻落不下來。

　怎麼就沒有淚呢？

　趙氏自己心里也奇怪，從前做姑娘的時候，手上蹭破了些油皮，都能搭搭哭半天。

　可能這些年來男人做的一件件絕事，讓把淚都流了，的苦，的怨，的恨都掩埋在靖府二太太這鮮亮麗的名頭之下。

　唯有對著周媽媽時，才能訴說一二。

　這些年，亦干過不壞事，數一數，至有兩三個狐貍死在手上，還有一個未型的胎兒。

　如今自己落到這般田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報應。

　想到這里，趙氏只覺萬箭穿心過，威威的從床上爬起來，猛的一扯床單，往梁上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