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瀾還記得,四年前,他帶兵親征匈戎,大捷之后,返回京城,就在即將到達京畿之時,收到宮中消息,說是先帝病重。
他顧不上歇息,立時快馬加鞭疾行一夜趕回宮中,等到達乾明宮時,看到的正是那樣的畫面——
才吐過的先帝,袍上還殘留著跡,人卻已經沒了呼吸——
當時眾人都道,先帝是因著長時間修道煉丹,不思茶飯,以至于走火魔虛弱而亡。
難道……
不,那個可能才冒了頭,便立時被他否定。
——此事絕不可能與太后有關!
一定是這張狗賊懷恨在心,要故意離間他們母子之間的。
沒錯,此人用心何其何其險惡?臨死前將這封信拿出,若是荀嵐看了,荀嵐心間必定要背上這樣一個沉重的包袱,說與不說出來,都了罪過。
往后必定沒法再好生過日子了。
或者如現在這般,他看見,打算離間他們母子的。
這個狗賊。
宇文瀾默默咬了咬牙,面上卻一派正常的對荀太醫道,“沒事了,下去吧,太后還有半月就要結束療程,好好照顧著,莫要出什麼岔子。”
始終不知發生了何事的荀太醫忙垂首應是,便又提著藥箱退出了殿外。
宇文瀾將方才那張信紙扔進了香爐,而后傳了富海,吩咐道,“傳旨,張勝康罪大惡極,鞭尸三日,扔去葬崗,不得收尸。”
富海連忙應是,便又出去安排。邊走邊在心間琢磨,難不又查出了那張勝康做過的什麼惡事,竟君王如此下令?
~~
甘殿。
宇文瀾今夜來得有點晚,燕姝都快睡著之際,才聽見門的響聲。
沒等起,他已經上了床來,沒等說話,先將抱進了懷中。
燕姝腦間尚有些迷糊,唔了一聲,道,“臣妾等到下鑰也沒見陛下,還以為您不來了。”
宇文瀾的聲音低低沉沉,“朕忙的晚了,所以這會兒才過來。”
說著頓了頓,又問,“今日過得如何?”
燕姝又半夢半醒的道,“很不錯啊。”
嘿,今日送那張狗賊上了西天,著實人痛快,如果不是肚子里有崽兒,都恨不得痛飲個三百杯慶祝一下呢!
宇文瀾默默聽完,而后道了聲,“睡吧。”
燕姝嗯了一聲,又挪了挪子,在他懷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終于閉上眼,很快便了夢鄉。
宇文瀾垂眸,手了的發頂。
若有異常,早會知道的,不是嗎?
而方才,他沒從燕姝心間聽到任何異常。
所以,張勝康果真是在污蔑罷了。
黑暗之中,他也閉上眼,睡了過去。
這一夜睡得很是清淺,宇文瀾醒來之時,天還未亮。
今早雖沒有朝會,他卻也不想再睡了,于是起床穿,去了乾明宮。
一路的寒風人清醒,待來到書房看了半個時辰的折子,窗外的天才漸漸出了魚肚白。
富海一直在旁伺候,正思量著該去為君王傳膳了,哪知沒等挪步子,卻見錦衛前來稟報,“陛下,今早才從閩越送來的消息,說抓住了一名道人,似乎就是那白鶴真人。”
宇文瀾哦了一聲,立時問道,“可是活的?”
卻聽錦衛道,“閩越的人說,當時將其追至山林之中,對方見無路可逃,索跳了山崖,目前尚不知死活。”
跳崖了?
宇文瀾凝眉,想了想,道,“此人詭計多端,不可輕信,先他們找到尸,務必確認是否果真是那白鶴真人再說,亦不可對紅蓮教掉以輕心。”
錦衛應是,隨即退出了殿外。
宇文瀾想了想,又拿起了折子。
——還有這麼多要事要理,何必糾結在一件已經過去了四年的事上?
更何況,他不信。
~~
眼看著,又是幾日過去,京城已經了十一月。
初雪已經下過,天氣愈發寒冷了。
好在宮中有地龍,尤其慈安宮,怕太后著涼,宮人們將地龍燒得尤為暖和。
今日是太后的最后一個療程的最后一日,盡管燕姝的肚子已經大如皮球,今日仍特意趕來陪著太后荀太醫診脈。
此時,眼瞧荀太醫將診脈的手指挪開,趕問道,“如何?”
荀太醫忙道,“請娘娘放心,太后娘娘的病灶已經除,不必再擔心會犯舊疾了,只是天冷之時依舊需要注意防風保暖,以免染上風寒。”
聞言燕姝終于徹底放了心,忙對太后道,“恭喜娘娘,往后不必再擔心了。”
太后頷了頷首,對荀太醫道,“你醫治有功,哀家該賞你才是。”
荀太醫卻忙跪地道,“醫治病人乃醫者天職,更何況貴人們已對臣恩重如山,臣不敢邀賞。”
太后卻道,“你不邀賞那是你的事,哀家賜賞是哀家的事,不必客氣。”
說著吩咐宮人道,“賜荀太醫黃金五十兩,再加鹿皮手套一副,云靴一雙,如今天冷了,你來回走,也要保暖才是。”
聞言荀太醫只好趕忙磕頭道謝,滿臉惶恐的模樣。
燕姝卻興的差點起拍手好——
哼,的大佬就是這般大方!喜歡一個人就拿真金白銀來砸,霸氣!
正在此時,卻見太后又同道,“接下來,哀家只等著你的娃兒出生了,算一算,也就還有一個來月了吧?”
沒等燕姝回答,荀太醫忙道,“太后娘娘說的不錯,不過再有半月,皇嗣就算足月了,到時無論哪天出生都是正常的。”
太后頷了頷首道,“還要你煩勞好多點心,好好看顧宜妃。”
荀太醫趕忙應是。
正在此時,卻見那殿門的棉簾被掀開,一個穿著鶴氅的高大影進了來。
殿中眾人趕忙行禮,太后則道,“陛下怎麼這陣子過來了?”
宇文瀾道,“朕記得今日是母后療病的最后一日,想著過來看看況如何。”
溫雅燕姝忙道,“陛下放心,太后娘娘的病已經好了。”
宇文瀾松了口氣,頷首道,“這便好。”
卻見燕姝又問他,“陛下肩頭怎麼了?”
宇文瀾唔了一聲,“外頭下雪了。”
又下雪了?燕姝眼睛一亮。
卻聽太后嘆道,“陛下還如小時候一樣,下雪不撐傘,若是著涼了可怎麼好?”
宇文瀾笑道,“朕是乘輦過來的,不過下車走的幾步淋了點碎雪,母后放心。”
太后這才沒說什麼。
卻見燕姝笑嘻嘻道,“下雪天最適合吃鍋子了,不若晚膳吃羊鍋吧?”
咳,反正在座的都知道是吃貨,也就不裝了。恰逢今日大佬康復,也應該慶祝一下嘛!
哪知卻見太后笑道,“你們二人去吃吧,哀家吃不太慣那味道。”
宇文瀾也道,“母后確實不太喜歡羊。”
燕姝只好應是,大佬吃不慣也不好勉強,只能跟皇帝吃了。
卻聽太后又囑咐,“下雪天冷,明日大約會結冰,你也不必過來,在殿里待著吧,這個當口千萬不能出什麼岔子。”
燕姝趕忙應是。
而后便隨皇帝一同告辭了。
待出了殿門,果然見天上正飄著雪花,二人登上輦,一起往甘殿行去。
燕姝肚子已經了,腦間全是涮羊的味,此時忍不住道,“等會兒要膳房準備六盤羊才。”
宇文瀾挑眉,“要這麼多麼?朕只要兩盤就好了。”
卻見一怔,道,“哦對,還有陛下呢,那就要八盤吧。”
宇文瀾,“……”
合著方才那六盤羊里就沒算上他的?
~~
吃完了鍋子,又沐浴過后,二人齊齊上到榻上。
沒了棉外袍的遮擋,燕姝的肚子可就愈發清晰了,此時圓滾滾像只西瓜。
宇文瀾看在眼中,忍不住關問道,“這麼大,會不會疼?”
燕姝唔了一聲道,“現在倒不疼,不過不知道生的時候會有多疼。”
話音才落,卻見肚子上鼓了個包。
眼睛一亮,笑著著肚皮,同里頭的小家伙道,“崽崽是想同娘說,到時一定會乖乖的,不娘疼很久對不對?”
話音落下,卻見鼓包滾到了另一個方向。
——臨近出生,小家伙的胎也愈發明顯多樣,鼓包滾甚至抬手腳,愈發人期待他的模樣。
宇文瀾也忍不住將手放了上去,笑道,“崽崽一定會聽娘的話。”
話音落下,卻見小家伙又鼓了個包,似乎是在回應的樣子。
宇文瀾心間一片,又道,“崽崽是好孩子,夜深了,早些睡,你娘也能睡個好覺。”
別說,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能聽懂話一般,漸漸的竟真不了。
燕姝眼睛一亮,“看來崽崽真的能認出陛下的聲音,很聽話呢。”
宇文瀾挑眉道,“那是自然,朕的崽崽,一定會像朕一樣聰明。”
說著又吻了吻的額頭,道,“早些睡吧。”
燕姝嗯了一聲,便在他懷中閉上了眼,呼呼睡了過去。
這一夜,窗外落雪無聲,宇文瀾夢到了一個月后,孩子出生的景。
他抱著自己的崽崽,小家伙抬手踢,一個勁的對著他笑,還張口起了爹。
夢里的他就想,果然是自己的娃兒,連說話都比尋常人早,真是聰明!
~~
第二日有朝會,宇文瀾照例早起去了乾明宮。
昨夜的雪已停,天氣果然很冷。
朝堂之上,大臣們紛紛奏稟要事,宇文瀾則關心道,“昨夜之雪可有造災禍?可有凍的百姓?”
戶部侍郎忙道,“請陛下放心,昨夜的雪并不算大,因而沒有災,今早京兆府已經在城中開設了三粥廠及避寒之所,應該不問題。”
宇文瀾頷了頷首,道,“不止京城,各降雪之地都要效仿才是,若缺銀兩,可向戶部申請,但一定要嚴格把關,莫有心之人中飽私囊,朝廷的銀兩一定要落在百姓上。”
戶部侍郎忙應是。
卻見大理寺卿上前道,“啟稟陛下,臣今早接到京兆府通報,近來京城時有孕婦小產之事發生,有醫者察覺不對,便向京兆府報了案。”
這話一出,眾人皆有些意外。
有人道,“莫不是天冷結冰,孕婦不小心跌倒所致?”
卻見大理寺卿道,“此怕并非主因,據京兆府統計,近來只有兩場降雪,都并不算大,因而路上并未有什麼冰,且那些有孕的婦人,大都在家中避寒,甚出來走,卻好端端小產,此事頗有些蹊蹺。”
話音落下,宇文瀾凝眉道,“這樣的事有幾起?”
大理寺卿忙道,“據京兆府的稟報,近半月之間,便已經有十余起了。”
半月之間,居然已經有十余起了?
也就是說,幾乎每一兩日就會有一起?
宇文瀾已經想到了一個人。
——還他記得,燕姝曾跟他提及,那白鶴真人用人胎盤煉丹一事……
再加之前些天錦衛說那白鶴真人墜崖,他下令追查之后,眼下尚未再收到什麼消息。
他一頓,立時要開口吩咐。
哪知卻見大理寺卿又道,“臣還記得,約莫四年之前,京城也曾發生過這樣的事件,短時間有不孕婦小產,不過那時是在夏日,并非如現在一般是嚴冬。”
這話一出,宇文瀾又是一愣。
四年前的夏日……
不正差不多是先帝駕崩之前。
那時,那個白鶴真人尚在宮中,整日陪著先帝修道……
難道當年此人已經開始用此法煉丹了?
那……先帝知不知?
正在回想間,卻聽大理寺卿又道,“啟稟陛下,臣認為此事或有什麼人在背后作惡,該好好追查,以免有更多孕婦害才是。”
宇文瀾回了神,立時開口,“不錯,命京兆府,大理寺,刑部即刻追查此事,京衛司立刻派人手在京城徹查,若有不明份的道士,立時捉拿。朕懷疑,那白鶴道人已經到了京城。”
這話一出,眾人立時紛紛應是,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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