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親姻親, 一段婚姻在這時締結的不僅僅是兩個小家庭,大些的門戶甚至連一表三千里的親戚都得算進去,更不要說連襟這樣得正經走的親戚, 即使是張家這樣的普通門庭,若大姐結不上好親, 底下的弟弟妹妹沒有好親的可能也是很大的。
為了梅姐兒的幸福,也為了拿個好彩, 李氏和王阿婆都卯足勁兒要給家里第一個出嫁的孩子找到個稱心如意的郎君。
王阿婆子不好, 李氏嫁來前梅姐兒都是跟著兩個大男人東一頓西一頓,肚里沒個飽,自來了,梅姐兒才過得好些, 三四歲就知道跟著嫂嫂有糖吃,這一下來, 姑嫂兩個倒比有些人家的母分還深些。
今年李氏賺了些銀子, 張大郎因先前了一手,近來衙門也派他做了不事,幾月間細算下來也得了五兩賞銀。
李氏取了三兩出來,預備著帶上家里幾個孩子一起出門買點布料發飾,再給家里添置些春夏要用的什。
去年張家沒存下錢,過年時家里既沒有買新,也沒有吃上幾頓好,手上松泛些了自然就要往上添, 張家人都不是喜歡苦挨日子的人,節儉是一回事, 節儉過頭那就摳門, 明明買得起好菜非要一家子吃糠, 這樣的主婦被人知道了并不會得到一聲稱贊,反容易被夫家疑心省了錢補娘家——這不是沒有的事。
張家人雖不會疑心,但李氏被沈老娘言傳教得再不肯給別人一點說的地方,飯桌上放了筷子就對幾個兒道:“等明早咱們一起去給家里買點東西。你們也該添點。”
家里的孩子聽了這話兒都笑開了臉,李氏帶們去的當然不會是什麼茶館碼頭三教九流混雜的耍耍地,而是浣花街。
這是城南專供娘挑選采買的商業街,里邊的東西不會比城東的貴,花樣也多,下午在顧家看書魚姐兒就說了,阮氏來了這麼久還沒出過門,一時也起了心思去逛逛,這家舊宅再大,日日看得也是這片掌大的天,跟丫鬟婆子倒是也能出去,但那能跟和朋友一塊兒出門踏春一樣兒麼?
李氏想了想也答應下來,如今因魚姐兒的緣故,兩家人越走越近,阮氏在南水縣似乎也沒個親人,心里激阮氏對孩子的好,也愿意多幫兩把手,多親近幾分。
等到吃過早食,魚姐兒和慈姑就一塊兒跟在娘后邊往浣花街走,這是兩個小孩兒第一次走到南水縣這樣的地界上——整整一條街賣的都是胭脂水、釵環首飾。
春日上頭街上走的娘婦人個個都簪花抹,靚麗得很,即使是沿河賣的老婦也會在襟領子上垂兩朵其貌不揚卻清香撲鼻的小野花,仔細看臉上還撲了一點香吶。
在南水縣這樣繁華的地界上自然是沒有人說的,就連宮里娘娘流行的款式,許多都是順著江南的河口往里流,們時興的在江南說不得已經過了氣。
這一朵花一點就很尋常了。
阮氏看了覺著有趣便掏了幾文錢買了一把,給一行眷都在袖口別了一朵。
顧慈也得了一朵,他生得面如芙蓉,盡管因為不在節日上頭并沒穿裝,但在一群娘堆里也不顯得突兀。
李氏在南水縣逛慣了,眼里就沒個新鮮,但阮氏可不一樣,在姑蘇城,是顧教諭的家眷,多走兩步旁人眼睛都得盯著,行上還不如在鄉間時痛快。
這一出門沒得多會兒祿兒手上就抱了一堆。
李氏心里暗道還真是除了梅姐兒周遭就沒一個大人樣兒,照這麼下去等到天黑也別想回家,好在對孩子很有一手,只慢慢兒地順著街巷打了幾個要走坡的彎兒往常去的楊家鋪子去。
果然這一路下來久不出門的阮氏就蔫兒了,進了鋪子一屁便坐在待客的凳子上不彈,讓壽兒服侍著吃了杯自家帶的花茶,靠在椅子上歇氣。
李氏眼角見了,邊就出一點笑,帶著梅姐兒在鋪子里逛起來。
楊家鋪子很小,但因后邊通著河道,院子后頭的墻上還開了一道窗兒往水上賣,生意也還算紅火,是以這里的東西不算多,但卻樣樣致。
這會兒天尚早遠不到吃午飯的時候,柜鋪子里只有掌柜夫人陳氏在,陳氏看著比李氏年紀大得多,一張圓圓的胖臉,有些銀的頭發油水地在頭上挽了個髻,一見著李氏就笑:“好些時候沒見李娘子來了,還是要細棉布?”話是對李氏說的,眼卻一點不錯地往梅姐兒上看。
張知魚看到這一幕心里就有些明白娘親今天到底是為著哪件事出的門,便朝梅姐兒看了一眼。
梅姐兒從去年冬開始就逐漸長開了,生得白又苗條,雖不算高卻自有一沉靜的韻味兒,在這片地界上也是數一數二的好姑娘,張大郎和張阿公也算得上收穩定,家里從沒鬧出過什麼事,名聲也還不錯,是以張家剛放了消息出去,婆就來了好幾次。
李氏跟王阿婆商量了許久才有了點眉眼,覺著楊家開胭脂鋪的小子還能算得上一門好親,這倒不是圖他的錢,人和男人看婿不一樣,男人不知道人的苦大面上不出錯,有點家資人不風流也就算不錯了。
王阿婆卻寧愿婿家境差一點,也要這個人知上進有擔當,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他的責任會促使他即使濃散去也會尊重妻子,這樣再苦的日子也不會苦到哪里去,他風流由得他去,生了兒子自個兒關了門過日子還不是快快活活過一輩子。
楊家只有一個兒子楊宿,聽說從小就在船上往何販貨回來賣,等得將要親了才家來慢慢接了鋪子,水上的營生都是拿命搏,他有這份膽氣往后就不愁梅姐兒嫁過去沒得好日子過,浣花街離這竹枝巷子也近——要不是實在沒有合適的,張家人都想把梅姐兒嫁在眼皮子底下。
事事哪能如意,人的一生能有三層底蘊是甜,就已經很好了,左思右想下,婆媳兩個都覺得這已經是最優選,遂使喚了張大郎出門打聽,楊宿常年不在家,哪有什麼消息可言?婆媳兩個便商量著今兒出門順道帶著兒去相看。
市井人家的婚配,盲婚啞嫁的,若不看對了眼以后的日子還不得鬧翻了天,是以這樣的舉在當下也合適宜,若等男方上門,那就是下定了。
這事兒顯然李氏也跟陳氏通過氣,只梅姐兒還一無所知——李氏和王阿婆怕了不肯來,兒家在這事上頭就不得,盯一眼說不得往后就栽了什麼大跟頭。
陳氏做慣了生意,一眼就看出誰是正主,掠過幾個小的,拉著梅姐兒,笑地夸:“這樣好的姑娘,可是你家兒?往日怎不見帶來?”
這就是有意思想要細聊了。
李氏就回:“這是我家大姑子,日在家繡花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是要過十四歲生了,家里才讓出來添些好件。”說完,李氏挑出一盒樣式上等的胭脂放在梅姐兒手里,“煩嬸子挑幾盒差不多的來,皮,尋常的胭脂家里從不給用。”
這是說梅姐兒守得住門戶,家里也疼。
陳氏聽了果然笑得更深。轉就又取了兩盒繪著牡丹紋的胭脂道:“這樣的胭脂河上的姑娘搶著要,往后要買,我都留了你家姑子。”
這是保證往后楊家必不會讓梅姐兒委屈。
李氏咳嗽兩聲兒又道:“說得嗓子有些,勞嫂子倒杯水來。”
不讓我家見著人,任你說破天去也白搭!
做過這事的人再不會會錯意,陳氏卻恍然未覺,又開始夸梅姐兒針線,李氏帶了幾次都沒帶到楊宿上去,心里就有些犯嘀咕,說得好花好稻怎不肯放出來見人,莫不有什麼問題?
張知魚聽著楊家問來問去就是不肯喚自己兒子出來,也很不高興,顧慈聽了會兒好似也明白了什麼,看著陳氏似乎往后邊瞟了兩眼,左下看了看就輕輕捅魚姐兒的手臂,給指著一拐角。
張知魚一下就看到那地兒墻角有片水紅的布,便假意過去拿水,果然陳氏面上就焦急起來,想手去抓魚姐兒,但已經晚了!
魚姐兒一下拉開布簾,里邊就了兩個人出來,一個清秀的孩子拉著位高瘦的男人,男人手上還托著茶杯。
孩子愣愣地看著一屋子眷,拉著男人的手刷一下就收了回去,一張瓜子臉緋紅。
陳氏的臉也是紅紅白白的一片,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又轉頭對李氏勉強打圓場:“這是我娘家的侄,來家里小住怕表哥手笨托不住水。”
梅姐兒這會兒也明白嫂子專帶來干什麼,看著簾子里的一男一也不見怒,似也沒聽見陳氏的話兒,只淡淡地拉著嫂子道:“咱們買完了就家去吧,這兒的水不是我慣常用的。”
用不慣,當然就得挑更得用的了。
張知魚詫異地看著梅姐兒,這個大姑是家里最順的姑娘,跟李氏是最像的,但李氏做了娘后就長了骨頭,腰板漸漸直了,梅姐兒還是株任由雨打風吹去的小草。
不說家里的長輩,就連也提了一顆心為梅姐兒往后的日子擔憂,這樣的子在大宅院里或許不錯。但在婆婆妯娌都潑辣的小門小戶,那就要許多磋磨了。
這會兒梅姐兒卻像一位真正的市井孩子,在婚姻大事上,在嫂子開口前,先開了口,說了這十幾年間很說出口的——不。
作者有話說:
今天二更,還有章早上九點發。周末我要支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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