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固作為讀書人，總是想得更多。

書上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可是現實里，他看到蠻夷們在虎狼關的關城里晃悠，為何要讓他們留在虎狼關？是不是應該都殺了、趕走，還是讓他們留在城里？

他想不通，在他心里，劉衡雖然年紀比他還輕點，卻是自己的指路明燈，一看到劉衡，就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困。

這個問題，劉衡在汐提到邊貿時，也曾想過，“杜先生，對于蠻夷之事，總是一兩面，無謂絕對的黑白，本只能說說一家之言。蠻夷擾邊固然可恨，但是想想，蠻夷為何擾邊呢？他們冬日缺食，譬如一個窮鄰居，見到隔壁鄰人有錢，自己忍挨，鄰人天天有吃有喝，就起了歹心。鄰人看到他持刀闖，為了自家活命，自然會毫不手地將這窮鄰居給打殺了。但是，要是窮鄰居來乞討呢？”

“那就施舍點給他們？”

“自來救急不救窮，升米恩斗米仇，施舍慣了他們反而不知恩了。”

“大人，您說的我不太明白，不施舍，又不讓他們搶，那要怎麼做？”

“讓他們自食其力。你們抓下的那支蠻夷商隊，他們想要糧食想要食鹽，總得帶錢來買吧？沒有錢，也得拿皮、牛羊、馬匹換吧？我們不白給，他們想買的，都得拿錢來換。搶不到也騙不到，只能靠換。”

“大人的意思是我們要跟蠻夷做生意？”

劉衡笑著點頭。

杜固頭一次想到這事，一路沉思，快走回將軍府時，他猛然看向劉衡，“大人，您這次視察，是不是就是為了跟蠻夷做生意的事來的？”

“是。朝廷允許遼州選一個地方開設邊貿。我想試一試，要是邊貿能，遼州百姓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可朝廷不是不允許嗎？”

“路總要走了才有，總得有第一個試一試的。我已經上書奏請圣上，若是能圣上恩準，打算在遼州試一試。”

“原來是這樣。”杜固兩手握，有些激，“大人，那能不能將地方選到虎狼關這兒？”

“你也覺得此好？”

“大人，地方好不好我看不懂，可虎狼關百姓窮啊。您看，現在才七月，就有人賣兒賣過不下去了。這兒死的人太多，兩邊都是石頭山，城南邊這邊看著田地多，一打仗什麼都保不住。而且，家家戶戶缺勞力，下地都沒人手。蠻夷商隊關，有時老實做生意，有時卻是搶一把就跑……”

劉衡微微點頭，遼州邊關這一片，其實都好不到哪去，開設邊貿不是兒戲，“待我回衙商議之后，才能確定。”

“是，大人若是選定了虎狼關，您告訴我們一聲。我和老耿都聽大人的。”杜固代替耿長貴表態道。

開設邊貿，武力不可。沒有武力威懾，蠻夷商隊只怕都不肯老實經商。耿長貴在這兒做守城將軍，的確能省心不。

劉衡在虎狼關住了一晚，第二日就和汪同知等人一起趕回應城。

出發時大家都是興致，回來時一個個都有些凝重。除了路上太累，還因為看到的太慘。

平叛之事過去沒多久，幾乎各都是新墳接舊墳，老弱婦孺在田間忙碌，十四五的孩子就撐起了一家生計。

幾個吏里，汪同知覺得沖擊最大。

他也是南方人，從戶部給事中出來的，往日所見最慘的也不過是佃戶家的青黃不接，何曾見過遼州這樣幾乎到面黃瘦、人人衫襤褸？

田地出產提不上去，那劉知州所設想的邊貿，以商致富，不失為一條道路。

只是，朝廷能允許劉衡做這事嗎？開邊貿，萬一蠻夷趁機攻關，劉衡就是第一罪人。

就算朝廷允許了，他是戶部出來的，對于戶部員的心思能揣一二。若是邊貿真的興盛了，戶部怎麼會將這功勞拱手讓于劉衡？

進了應城，劉衡跟汪同知等人笑道，“幾位大人與本一起出行，辛苦了，本在家中設宴，謝諸位辛苦。”

“下之幸。”上司相邀，幾位大人當然不會拒絕。

劉衡帶著阿大幾個趕回府中，汐已經將府里給整頓完畢了。看到劉衡回來，跟到正房，劉衡一換裳，就痛得嘶了一聲。原來一路騎馬，大側的皮都被馬鞍磨破了，一拉扯結痂的地方，那痂一破又是一道口子。

“怎麼這麼趕啊？”汐看子上都有跡了，心疼地嘟囔了一句。

“我估著圣上肯定會準許開設邊貿的，不快點看好地方，心里不安定。”劉衡套上裳，“我沒事，家中可有事？”

“家里能有什麼事，對了，我讓人從南邊運了些布、梅干菜、筍干和茶葉等東西。”

“你這是打算做買賣？”

“要開邊貿了，總得賣點蠻夷喜歡的東西啊。遼州這兒，過了八月后，蔬菜都了。可是，我在新野的時候，看這邊人都喜歡腌咸菜、泡菜、腌蘿卜。蠻夷商隊要是想運回家去，泡菜這種水太多路上不好運，南邊的梅干菜、筍干都放了鹽，路上好運，還能抵了食鹽。”汐覺得自己選的商品應該不錯，“邊貿要是開了，頭幾批貨總得有些樣子。我先備些貨，萬一沒有其他商隊參與，我這些貨就能拿出來撐場面。”

劉衡看看，笑了，汐兒和自己一樣，也篤定圣上會答應開邊貿啊。是怕開了邊貿后，自己招攬不到商隊，或者有人阻撓不讓商隊參加，太過難看。

“汐兒想得周到，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啊。”

“我這也不止為了支持你，這生意我覺得能做。”

“好，你都說能做，那我一定要好好干。晚上我請汪同知他們來家吃飯。”大家都是應城吏，他得先讓這些人跟自己齊心協力，才能將事做得更好。

到了晚間，汪同知等人早早到了，一番推杯換盞之后，汪同知起敬酒，“劉大人年輕有為，我等以后跟著劉大人一起，將這遼州治理得更加井井有條。”

劉衡笑著飲了，“多謝諸位，以后還得大家勠力同心，齊心協力。”

“這是下等的本分。”汪同知等人齊聲應道。

酒還未完，就聽到知州府前面的師爺來稟告，“大人，京里有圣旨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