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徜自然是來請罪兼哄人的。
從昨晚到現在, 四舍五已經生了一天一夜的氣,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明舒已經倒好茶送到應尋手里:“師父,坐這喝茶。這兒我說了算, 你別怕他。”
明明是杯溫茶,應尋卻覺得格外燙手
“明舒,我有話要同你說。”陸徜從椅上站起認真道。
“那你說呀。”明舒并不看他, 只一眼掃過自個兒桌案上擺開的點心。
五瓣攢心的梅花漆盒,是最喜歡的富記糕點, 每次都得排隊才能買到, 應該是陸徜特意帶給的。
也不打開便將整個漆盒塞到應尋手里, 只道:“孝敬你的。”
“……”應尋一手拿杯, 一手捧盒,滿臉無奈。
“我想單獨和你說。”陸徜又道。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話不能當著人前說的。”明舒拽住想跑的應尋。
“你確定要當著外人聽?”陸徜向確認。
明舒冷著俏臉:“我確定。”
陸徜點點頭,道了聲:“好。”
那廂應尋已經悄悄把茶杯與漆盒放到桌面上, 正將袖子從明舒手中出,打算離開, 結果被陸徜住:“應捕快,那就麻煩你留下做個見證。”
見證?!
什麼見證?
明舒只是沒消氣, 就想為難為難陸徜, 好讓他長點記知道惜,可并不想從他里聽到什麼七八糟的話。一聽他這鄭重的口吻,先心虛了, 眼珠子轉了轉, 有些后悔讓應尋留下。
陸徜卻已將袖卷起,出空無一的手肘,雙手合抱,向長揖到底, 只道:“陸徜在此誠心認錯,昨日我不該不惜自己貿然行事,以至傷上加傷,害你擔心難過,乃我之過錯。陸徜已經明白,就請明舒娘子原諒則個,陸徜定下不為例。”
如此鄭重的道歉把應尋和明舒都驚呆。
明舒怔了片刻,飛快回神,一邊在心里暗罵:這傻子,竟真當著外人的面……一邊手去扶他。
“你快起來!”道。
陸徜順勢直,不知從哪里出了一束花來,遞到明舒面前:“大小姐,可愿意原諒陸徜?”
明舒傻眼。
“咳!”應尋慶幸剛才自己沒喝茶,否則現下能被嗆死。
這是開封府衙里面那個冷面狀元郎?怕是被邪上了吧?
“還生氣?”陸徜把花送明舒手中,手又在明舒面前晃了晃,突然間變出一對泥偶置于掌心,“大小姐,原諒陸徜可好?”
他著嗓子掐出聲,語氣倒還鎮定,但耳子已經紅。
明舒是再也忍不住,“噗呲”笑出聲來,還沒等回答,陸徜已將泥偶放到桌上,又不知從哪里掏出了一顆桃子、一捧飴糖、一把餞……
每一樣,都是明舒喜歡的小玩意兒與小零兒。
明舒笑得花枝,扯起陸徜的袖恨不得鉆進去看他到底把東西藏在哪里。
陸徜便道:“沒了,真沒了。”
“尹大人,陸娘子,若無要事,在下先告辭了。”應尋實在看不下去,這拙劣的街頭戲法,也只有明舒這樣的小姑娘才會被哄到。不過話說回來,他只聽說過彩娛親,還真沒見過彩娛妹的,這位尹大人當真人……刮目相看。
這回,明舒沒再留人:“師父慢走。”
“……”應尋搖著頭踱出了滿堂輝。
“還生氣嗎?”后堂只剩陸徜與明舒二人,他問道。
“真沒了?”明舒還好奇地盯著陸徜的上。
陸徜目高深莫測,手從明舒鬢邊掠過,仿如發間摘下什麼似的,在明舒眼前攤開手掌,掌心中靜靜躺著一支溫潤碧玉簪。
“最后一件。”他道。
明舒拈起玉簪看了看,又向陸徜,他耳上的紅已經擴散到臉頰上,這讓他顯出幾分年模樣,靦腆而,不像平時那般老持重。
玉簪款式簡單,但水頭很好,又是陸徜送的第一件發飾,不釋手,邊把玩邊嗔他:“你這人也是,當著外人的面,怎好做這樣的事?沒得人取笑。”
“不是你非讓人留下的?”陸徜從手中走發簪,對著的發髻比了比,找準位置輕輕一。
“我哪兒知道你要做什麼?你一個堂堂狀元郎,又是開封府尹,當著人前做這樣的事,若是傳出去,你這臉面要是不要?”明舒扶扶發髻,怪他道。
“我的臉面不重要,再說了,當著人前哄我……”他想說什麼,卻又在明舒的眼神下改口,“哄我妹妹,有什麼好怕人取笑的?大丈夫為人當能能屈,對敵當強為,對服要屈,這并無什麼。”
“能屈能這詞是這麼用的?”明舒被逗樂,那氣早就煙消云散,拉著他坐到椅子上,仔細察看他臉上的傷,又問,“你幾時學的這戲法?”
“這戲法‘藏挾’,以前為了混口飯吃,跟著街頭賣藝的老師傅學的,就會這兩三招,今日獻丑了。”陸徜邊閉上眼讓檢查邊回答。
“你從前,一定過得很艱難。”明舒忽然嘆道。
陸徜睜眸,看出明舒眼底心疼,口大暖:“都過去了。明舒,任何艱難痛苦,都會過去的。”
明舒“嗯”了聲,直起來,拉他道:“走了,該回家了。”
————
夕漸落,霞鋪滿天邊。
“兄妹”二人的冷戰結束,肩并肩在街巷中慢慢走著。明舒說起盧家的事,眉心出些許苦惱來。
“阿兄,如果這樁事最終查清,現在的盧瑞珊不是盧家的兒,而柳婉兒才是真正的盧三娘子,那我……能做些什麼?”明舒問道,“向盧家揭穿真相,幫柳婉兒回到盧家做回真正的盧三娘子嗎?”
按從前那直爽的脾氣,必是要將真相說出來,向盧家揭開盧瑞珊的世,可這段時間以來,卻又覺得,真相充滿矛盾,水落石出未必一定代表著正義的勝利,有時也只是世事的無奈與人心的險惡。
有些迷,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明舒,人的是這世間最復雜矛盾的東西,清難斷家務事,而你我只是凡人,無法替他們斷案,更不必把自己卷他人的糾紛之中。你只想想你接這樁案子的初心是什麼,再去考慮你要怎麼做。”陸徜明白心中糾結什麼,溫聲道。
從殷家開始,到張松,再到杜文卉和呂媽媽,如今是柳婉兒和盧瑞珊……經歷得越多,關于善惡黑白的界定就不可避免被沖擊,心中的天秤就會漸漸傾斜,也不再如最初那般自信,執著于真相。
“初心……”明舒低下頭咬咬,想自己當初為何答應柳婉兒接這樁案子,“我沒想那麼多,當時只是覺得一個孤可憐,便想盡分心力,替完一個心愿,找到的父母。”
如此而已,沒有其他。
“那你已經做到了。”陸徜道。
明舒頓了頓——是啊,已經做到了,只要最后查明真正盧三娘的去向,就可以完當初對柳婉兒的承諾。
那在這里發什麼愁?
“阿兄!謝謝你。”明舒茅塞頓開,立時笑逐開。
陸徜卻又蹙了眉:“明舒,四下無人,咱能換個稱呼嗎?”
“我不。”明舒往前蹦了兩步,轉過背向前走路,“我喜歡你阿兄。”
“……”陸徜眉心,忽道,“好好走路,當心!”
明舒后腳絆到什麼,向后踉蹌半步,手臂揚起,手卻被陸徜握住。
他輕輕一拉,就將明舒拉自己邊。
總有一天,他要把自己挖的這個坑,給填平。
————
應尋翌日就向明舒傳信,彭氏已經答應幫他們從蔡氏里套取真正盧三娘的下落,讓靜候佳音。
明舒因為陸徜一席話,霧霾俱散,心大好,暫時丟開盧家的事,專心忙鋪子的事。
轉眼又過三天,這日一早,明舒便將鋪里新打好的金飾樣品送去甄府給甄家夫人過目。這甄家是國公府世子夫人許氏介紹的客人,也是京城有名的權貴人家。
偏偏不巧的是,今日甄家邀了幾府夫人娘子過府小聚,其中就有盧三娘子與母親馮氏。
“我道是誰,原來是陸娘子。怎麼狀元家的小娘子,也要出來拋頭面,做這下等人才做的事?”
明舒手里端著蓋著紅絨布的托盤,被盧三娘與其幾個小娘子攔在了路上。
因著此前在國公府鬧得不愉快,盧三娘再沒對陸徜過心思,只暗暗記恨上明舒,如今遇上,見以商賈份出現在甄家,就起了報復的心,帶著人上前奚落。
————
馬行街北昨日深夜發生了一起火,雖然救火隊及時趕到,又有附近百姓爭相救火,火勢很快撲滅,但仍舊燒毀了附近三間屋宇。
應尋收到消息趕到時,救火隊已清點好這場火災中的傷亡況。
一死一傷。
“傷者柳婉兒,火是從家燒起來的,死者因為燒傷嚴重,暫時不清楚份。”救火隊的人向應尋稟報況。
柳婉兒?!
應尋眉心頓凝。
很快,死者份也有了消息。
死的是蔡氏,盧家三娘子的生母。
那婚前就放話不會把她當妻子看待的夫君,八成犯傻了,不然纔剛摔了交杯酒要她滾出去,怎麼一見她的手腕就變了,還是他真如傳言「生意做到哪,小手摸到哪」那般有戀手癖?要不爲何一眨眼就對她又是愛憐呵護又是纏綿求歡的……寵她之餘,還連所有她在乎的人也都一併照顧了,他說唯有這樣,她纔不會分心去擔心別人,能好好被他獨佔,他說不許她哭,除非是他的愛能寵她到令她流出幸福的眼淚,他說了好多好多,讓她甜上了心頭,也被他填滿心頭,然而也因爲他說了好多,讓她忘了問他爲何對她這麼好,纔會由上門「認親」的公主那兒得知,其實他寵的人不是她,他愛的是前世妻子,而自己手腕上的胎記讓他誤認了……而同時擁有胎記和記憶的公主,似乎纔是他尋尋覓覓的人,她想,他曾給了她那麼多幸福,這次,爲了讓他也得到幸福,即使已懷了孕,即使再痛苦,她都要將他還給他真正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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