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春寒料峭,和煦。離燈市尚早,永興街的鋪子就已經把幌子高懸門前, 燈籠掛在房簷下,門楣上放著各式各樣的花燈支架。白日看不覺得如何,等一夜,萬人空巷,燈籠和花燈齊亮,火樹銀花, 接旗連旌,可謂京中盛景。
百姓歡慶之時,亦是京城防衛迫之際。鐵騎營為上元節忙得天昏地暗, 雖然不用顧大將軍做些什麼,但個臉做做樣子還是要的。顧扶洲一大早掙扎地起床,用過朝食就去了軍營。林清羽今日不用宮,也不打算去太醫署, 算是得浮生半日閑。
晌午,花伺候林清羽用午膳。盛了一碗白的魚湯遞給林清羽, 一臉期待地問:“爺,今夜您去看燈會嗎?”
林清羽素來喜靜, 上元燈會人山人海,他自在京城長大, 去看的次數也屈指可數。年後, 更是一次都未去過。“你想去?”
花興點頭:“我上次去燈會還是好幾年前,我還記得燈會上好多好多人,金水河上飄滿了蓮花燈。後來,我被送去南安侯府伺候小侯爺, 就再也沒有去過……”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閉上了。
林清羽喝了口魚湯,道:“那你好好想想,今夜穿什麼裳。”
花眼前一亮:“爺要帶我去嗎?”
“嗯。”林清羽看著欣喜的,“快去準備罷。”
顧扶洲問了不有關上元佳節的習俗,想來是要去永興街湊這個熱鬧。他知道顧扶洲耍帥,特意吩咐下人熨了幾件新裁的華服供他挑選。
顧扶洲到黃昏時分才回到府上。林清羽聞訊而來,就見他癱在床上,宛若一條曬乾水的鹹魚。
林清羽對他這種狀態再悉不過:“累著了?”
顧扶洲虛弱道:“水、水……”
明知這人在裝模作樣,林清羽還是給顧扶洲倒了杯茶,遞到他邊。顧扶洲將茶水一飲而盡,道:“你敢相信我今日一整日都沒魚嗎?”
“你為何不。”
“京城的防衛百出,我看不下去,忍不住指點了幾句,就被武侯府的人纏著不放。”顧扶洲悔不當初,“本來我可以回來陪你吃午飯的。”
林清羽道:“看你這樣,是沒有力去逛燈會了。”
顧扶洲對大瑜的燈會還是興趣的,但他知道林清羽不喜歡熱鬧的場合,便道:“是啊,外面人好多,出去逛一圈會累死人吧。我可以在床上躺著,想象自己出了門,看了燈會。”
“行,那你在家想,我帶歡瞳和花去賞燈。”
“嗯?”顧扶洲一手支起,“你要去嗎?”
林清羽道:“我答應了花會帶去。”
顧扶洲慢吞吞地“哦”了聲:“那我和你們一起。”
林清羽挑眉:“你不嫌累了?”
顧扶洲唉聲歎氣:“沒辦法,夫人想要逛街,再累也要陪著,而且還得是欣然陪同。”
時辰差不多時,兩人相繼換好服。林清羽長發以玉冠束起,通白,外頭還披著連帽的雪披。他見顧扶洲一利落的束腰勁裝,依舊是武人的裝扮,不由問道:“你不是喜歡穿紅的麼。”
顧扶洲還是陸晚丞時,偏好錦華服。陸晚丞氣質華貴,最適合如火的紅。如今他多著深,不笑的時候更顯眉眼凌厲,面容冷峻。
顧扶洲笑道:“陸晚丞年輕,穿紅的好看。紅,我如今幾歲了。穿搭這種事,適合自己最重要。”說著,他又懷念起從前來,“還是我自己的好,穿什麼都不會醜。”
林清羽不屑地冷嗤一聲。顧扶洲以為他不信,道:“是真的,你給我快破布都行。”
“我見過你。”林清羽為了報顧扶洲的瞞報之仇,故意道,“只能說,你原本的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顧扶洲並不上當:“哦,那是誰在夢裡說我比陸晚丞好看的?”
林清羽語氣淡淡:“你自己說的。”
兩人帶著歡瞳和花出了府。夜隻了一半,市井中已是人聲鼎沸。走在街上的有平頭百姓,也有高門權貴,男男,老婦孺,甚至還有不異邦人。待天完全暗下來,萬燈齊亮,燦爛的花燈在遊人臉上投下一片緋紅,省去了姑娘的胭脂錢。
幾人一路步行。沿街無數賣的攤鋪,歡瞳和花都是活潑的子,才走了小半時辰,胃裡就塞滿了小食點心。
歡瞳吃得正歡,忽然指著天道:“爺,將軍,快看!”
只見百上千盞孔明燈自長生寺的方向徐徐升起,將夜空點亮。花仰頭著,眼中映著漫天燈:“好啊……”
顧扶洲道:“在這裡看總覺得了點什麼。清羽,京城哪裡最適合賞月?”
林清羽想了想,道:“應該是在皇宮城樓之上。”
皇宮城樓只有從宮裡才能上去,顧扶洲隻好作罷。此時他們離皇宮不遠,顧扶洲比街上絕大多數人高出一大截,視線越過人海,看到城樓之上有一人獨立風中,上的四爪蟒袍被吹得栩栩飛揚。
上元佳節,萬家燈火,此人又在想什麼。
顧扶洲收回視線,突然覺自己被什麼撞了一下,低頭一看,原是個拎著花籃的小姑娘。顧扶洲材結實,小姑娘這麼一撞,幾乎要彈回去,幸被顧扶洲眼疾手快地扶住。
花籃摔落在地,鮮花被遊人踩在腳下,小姑娘上一扁,似要哭出來。林清羽示意花去哄孩子,顧扶洲卻蹲下了,出笑容,三言兩句地把小姑娘哄好了。待小姑娘破涕為笑時,剛好的娘親也尋了過來。原來這對母是來街上賣花的。
顧扶洲把小姑娘母親那的花悉數買下,轉道:“清羽,送你。”
林清羽還沒反應過來,懷中就被塞了一大捧花:“為何送我花?”
繁花似錦,絢麗多姿,襯得人比花豔。
顧扶洲看著林清羽,眼中沁著:“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哎,還好我詩詞背得多,否則平時都接不了你的話。”
林清羽低頭聞了聞花的清香:“你不必如此,你習慣怎麼說話就怎麼說話,用你的家鄉話我也能聽懂。”
“哦,那我送你花是因為……”
這時,巡遊的花燈車緩緩而來,幾乎要把整個街道塞滿。車上輕紗遮面的子正翩翩起舞,決飄香,引得無數遊人駐足圍觀。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四人便被人流衝散,林清羽和歡瞳在一,另外兩個人也不知去了哪裡。
林清羽倒不擔心,顧扶洲形高大,要找到不難。就算找不到,回到馬車上等便是。
這一大捧花拿在手中不便,林清羽將花給歡瞳,讓他先抱到馬車上去。歡瞳走後,他獨自一人穿梭在人群中,一邊賞燈,一邊尋人。
花燈依舊,清,是和方才一模一樣的景,林清羽卻看得索然無味。不消多時,他就是不賞燈,隻尋人。然遊人實在太多,熙熙攘攘,一張又一張臉從他眼前掠過,都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
林清羽無端生出幾分急切來,正想著要不要回馬車上等,忽然聽見有人喚他的名字。
“清羽。”
林清羽循聲去,只見金水河畔,火樹之下,顧扶洲朝他來。
雙眸璀璨,萬千皆在其中。
這個人……喜歡他。
——顧扶洲喜歡他。
林清羽口燙了起來,心如鼓點般跳。他沒有心悸之癥,他心跳得這麼快,權因一人。
他的腳步不控制地邁了出去,穿過擁的人海,眼看馬上就要到那個人邊,後又是一陣推搡,使他腳步一個不穩——
他就這樣,來到了顧扶洲懷裡。
顧扶洲虛虛扶著他的腰,笑道:“林大夫跑什麼。”
林清羽一愣,他原來是跑來的麼,他都沒有意識到。
林清羽不彎而笑:“來見你,自然要用跑的。”
顧扶洲一愣,手上不再猶豫,握住了懷中人的腰。
花的聲音在此時傳來:“將軍,你找到爺了嗎?”
“找到了。”顧扶洲放開林清羽,神如常道,“歡瞳呢?”
林清羽道:“我讓他先回馬車上了。”
顧扶洲便讓花回去和歡瞳說一聲,免得他等得焦急。花一走,就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似乎都有些局促。最後,是顧扶洲先開了口:“清羽,你想不想去河畔走走?”
林清羽點點頭:“好。”
明月高懸,江河之上船舫無數,蓮花燈將水面點綴得猶如銀河。顧扶洲平時話那麼多的一個人,現下卻沉默安靜,林清羽走在他側,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明明出門的時候,他們的對話談都很自然,如今又是在別扭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顧扶洲清咳一聲,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他一開口,林清羽便停下了腳步。
“舒窈糾兮,勞心悄兮……”顧扶洲一頓,臉跟著一變,“額,接下來是什麼來著。”
,他忘詞了。
花燈如晝,簫聲,人洶湧,笑語盈盈。林清羽靜靜地著他,長長的睫都遮不住眼眸中的瀲灩水,周遭的景似乎都了虛影。
顧扶洲看了林清羽許久,垂下眼輕笑了聲,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緩解張:“對不起啊清羽,《詩經》太難背了,我當時背了一節課才背了幾篇,現在忘了好多。我換首詩行不行?嗯……山有木兮木有枝……”
“我也中意你。”林清羽用顧扶洲的家鄉話說,“你要不要跟我拍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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