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燁被押送至臨時住所。

來的時候需要捆綁雙手，回去的時候卻省了這一步，因爲沈溪給心施加的枷鎖已讓無從逃避。

朱燁到底是個人，在很多事上顧慮重重，不會爲了自己的安全而置整個家族於不顧，背後有太多人看著，而且覺得沈溪是那種說得出、做得到之人。

朱燁進房間，發現這裡的條件比在船上時好太多。

熙兒跟著一起進來，冷聲道：“大人有吩咐，你若是缺什麼東西，只管提出來，大人會把你當作郡主看待，若是你不識相，拒不合作，就只有把你當作囚犯對待了！”

熙兒的話說得那一個聲俱厲，便在於嫉惡如仇，把朱燁當大反派，認爲沈溪對朱燁的仁慈完全沒有必要，當然這種心理也跟嫉妒朱燁的出有關。

眼前的人看起來很落魄，卻是金枝玉葉的郡主，自小得到父母的疼，錦玉食，從來不擔心挨凍，更無須爲生活而奔波忙碌。現在即便變了欽犯，仍舊能得沈溪禮遇，這讓熙兒心裡很不爽。

朱燁則神淡然，問道：“姑娘……本宮可以這麼稱呼你吧？”

熙兒角發出一抹冷笑，沒有說什麼。

一般的男人想辨別出的別很困難，便在於說話時有意加了自己的聲音，平時也有在人前說話，雌雄難辨。

關鍵是雲柳和熙兒擁有特殊的化妝技巧，比如把皮塗黑，有意加眉，然後在頜下上胡茬。

但聰明慧黠的人卻容易從一些細節察覺到熙兒跟雲柳的子份，對此熙兒自己倒沒覺得有多驚訝，朱燁並非第一個察覺真相之人。

朱燁道：“看來你在沈大人跟前，得到極大的重，一介弱質流竟然能有如此造詣，爲沈大人邊值得信任之人，獨領差事，這也算是一種莫大的造化。”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熙兒皺眉問道。

朱燁在牀沿邊坐下，神有些悽哀，“這世道，人從來都沒有份和地位，即便像我這樣尊貴的郡主，也不過是男人的附庸。男人就大事不會有我們的功勞，但若是遭遇失敗，我們就會到牽累，或許他們一死了之，不會有什麼憾，而我們人卻會留在世間活罪，生不如死……這世道何等不公平？”

熙兒道：“那是你自找的……誰讓寧王謀反呢？”

朱燁搖頭道：“寧王的確是咎由自取，但切記不要用表面看到的東西去評斷一個人的敗……也許在你眼裡，覺得沈大人芒萬丈，無比高大，但在我看來，他所犯錯誤甚至比寧王還要大。”

熙兒怒不可遏：“你在胡言語些什麼？”

朱燁冷笑不已：“沈之厚最大的過錯，就是抱著所謂的忠君國之心，做令他陷萬劫不復境地的事……”

“功高蓋主，升無可升，作爲孤家寡人的皇帝從來都缺安全，早晚有一天會像剷除寧王一樣將沈之厚除掉。”

“寧王真的謀反了嗎？完全就是被皇帝反的……沈之厚早晚有一天也會被以莫須有的罪名死，到那時他纔會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錯誤有多麼大。”

熙兒出腰間佩劍，厲聲喝道：“再污衊我家大人，看我不殺了你！”

朱燁嘆道：“你啊，還是太過天真了。沈之厚把許多事看得非常理想化，他的本事太大，是所有當權者都容不下的，天下間誰都能看到這一點，難道只有沈之厚自己在局中，看不那迷霧？這恐怕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吧。”

朱燁本來在熙兒看來一無是，但的這番話卻在熙兒心中造巨大反響，等回到驛館，把朱燁的話近乎原封不告知沈溪後，整個人變得沉默下來，用期冀的目看向沈溪，希沈溪能給予一個答覆。

沈溪問道：“你希看到我當朝廷的叛臣嗎？”

熙兒怔了怔，搖頭道：“卑職不想讓大人不容於朝廷，但說的話也有那麼幾分道理。”

沈溪冷聲道：“你師姐難道沒跟你說過相關的事？你現在是被一個大明的叛臣蠱……在一個叛臣心目中，人人都應該當叛臣，的很多觀念都是扭曲的，你能把說的話當真？”

“卑職不敢。”熙兒低下頭道。

沈溪再道：“別在我面前說什麼狡兔死、走狗烹這種屁話，歷史上被清算的功臣實在是屈指可數……大多數功臣都可以善始善終，就算大明太祖皇帝向來以嚴苛著稱，不也封了那麼多世襲罔替的勳貴？此等事休得再提！”

“是，大人。”

熙兒口中雖然答應，但心裡仍舊覺得朱燁的話不無道理，便在於跟雲柳一樣，完全站在沈溪的立場考慮問題。

等熙兒領命離開，沈溪輕輕嘆了口氣，搖頭道：“難道就你們知道當功臣和權臣有險惡？只是我非得走造反這條路纔可？君臣之誼，善始善終最好，不過卻不知還要等多年纔會致仕歸鄉，中間難道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

……

雲柳作爲沈溪派出的使節，三月初抵達京城。

到京城後沒有馬上去謝府，而是按照沈溪的吩咐，先把京城的報機構整合，完善了通訊系統，這纔去求見謝遷。

本來以的份，想見到當朝首輔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持有沈溪的書信，把拜帖送到謝府後，又等了一天時間，這邊謝府纔派人前來通知，讓到謝遷位於長安街的小院去見。

雲柳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

謝遷近來經常把閣公文帶到小院批覆，同時六部九卿以及京畿大員也常到小院拜會請示，位置太過顯赫張揚，以雲柳的本心是不願意去的。

作爲報組織的頭目，需要避免行蹤曝，雲柳原本以爲可以趁夜走謝府後門拜會謝遷，然後原路退回，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現在要去長安街小院，雲柳非常擔心自己的行蹤會被人察覺，一時間猶豫不決。

不過實在是別無選擇，此時請示沈溪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只能按照謝遷的吩咐，於當晚到了長安街小院，跟謝遷在正堂相見。

謝遷見到雲柳沒覺得有多意外，之前沈溪屢次派雲柳來跟他通氣，無論是剷除劉瑾，又或者是到榆林衛知會報，雲柳一直都是沈溪邊最得力的幫手，這點旁人不知，謝遷卻一清二楚。

“坐下來說話吧。”

謝遷對雲柳很客氣，沒把雲柳當外人，甚至他都想把雲柳招攬到邊，好好爲朝廷效命。

雲柳恭敬地道：“卑職不敢。”

謝遷微笑道：“你在之厚跟前做事多年，以你的能力，本該早就得到高厚祿，不該始終做個影子，於黑暗中，從來不肯在人前面，以至於到現在朝廷都不知你的功績。”

雲柳道：“卑職爲我家大人做事，功名利祿早就拋諸腦後。”

這回答很得，也現出雲柳的忠心和氣節，但謝遷耳卻很不舒服。

到底天下間的能人異士都應該爲君王效命，而不是臣子，現在雲柳的態度便好像是在告訴他，只願做沈溪的家臣，而非大明的臣子，謝遷自然會覺得異樣。

不過此時雲柳沒有考慮自己是否言語有失，拿出沈溪的書函，雙手遞上，恭敬地道：“這是沈大人派卑職送來的書信，有些容怕被人所知，所以先行做了謄錄……這是沈大人的手稿。”

謝遷把雲柳遞過來的書信拿在手中，不由皺眉。

不但沈溪招攬和用人方面他不滿，連沈溪這種傳遞信息的方式他也覺得有問題。

謝遷沉著臉問道：“他還是如此……如今乃是太平年景，需要做這麼多文章？難道每一道上奏和書信都需要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方式傳遞嗎？”

沈溪的書函最特殊之，便是用碼文書寫而，雲柳到京城後對比碼本進行翻譯，爲了表明書信是沈溪所寫，雲柳特意把書信原稿給謝遷看，字跡的確是沈溪所書，但容卻讓人匪夷所思，等看過翻譯，才能清楚地知道沈溪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雲柳不敢應答，只是低頭等謝遷把信的容看完。

過了多時，謝遷才把書信放下來，嘆道：“看來他還是擔心回到京城後，會面對一系列明爭暗鬥。”

雲柳仍舊沒法回答，涉及到朝廷高層的事，的份不足以參與其中。

謝遷也知道跟沈溪的手下談這個話題不合適，又道：“這次林伯之沒跟他一起回來嗎？”

雲柳沒料到謝遷會突然問起林恆來，不過隨即意識到，謝遷很在意沈溪舊部，尤其是那些在他心中掛了號的人。

雲柳行禮：“林將軍之前並未踏足江南之地，經歷跟倭寇的海上大戰後，便隨船隊北返了……有關林將軍的況，卑職並不清楚，一切以大人的書函爲準。”

這話顯得很生，謝遷覺得有些不對頭。

謝遷道：“他不用旁人倒能理解，不用伯之……呵，他想做什麼？”

謝遷很清楚林恆跟沈溪的關係，對於林恆的任用一向抱著謹慎的態度，雖然他認可林恆的能力，不過在他眼裡，再有本事的人，一旦跟沈溪攀上姻親，都需要小心應付，畢竟要防止沈溪將來擅權。

雲柳仍舊不能回答。

謝遷搖搖頭：“也罷，之厚能按時回京最好不過，就算他先前在南京做點什麼非常事，也完全可以理解。江南場這些年來死氣沉沉，他這顆石子投進去，掀起一潭波瀾，也未嘗不是好事。”

雲柳道：“以卑職所知，大人很快就會從南京出發，北上。更有消息說，陛下之所以行進緩慢，便是在等候沈大人，準備一起返回京師。”

有些事，本來雲柳不該對謝遷說出來的，但云柳尊重謝遷，這種可說可不說的事上沒有瞞。

卻不知這個消息謝遷本就不想聽，尤其是聽到朱厚照跟沈溪間那種超越君臣和師生的默契，讓謝遷打從心眼兒裡覺自己被皇帝冷落，怎會有好臉？

即便雲柳聰慧，但對謝遷這種心理上的細微變化卻把握不準。

謝遷倒也沒發作，點點頭道：“早些回來也好，總歸他是大明的功臣，若長期滯留在外……導致朝中出現子，那就算他有功，也是過了。”

雲柳蹙眉，能聽清楚謝遷說出的每一個字，但連在一起卻完全聽不懂，謝遷就像是在跟打啞謎一樣。

謝遷再道：“若是可以的話，催促他走快點兒，免得陛下在途中耽擱太多時間……聽說陛下因沈家小之事，心理有所波，如今滯留山東境，流連不去……真讓人擔心哪。”

雲柳道：“卑職會把謝大人的話原原本本帶給我家大人。”

謝遷點了點頭：“你先回吧，老夫有些況需要好好整理，等弄清楚後會記錄到書函中，你送回給他便可。”

此時謝遷突然顯得很倦怠，已不想跟沈溪爭什麼，也不想跟雲柳多談，只是想自己一個人好好冷靜一下。

這種狀態，雲柳在沈溪上能經常看到，因爲有時候沈溪也需要一個人去思考問題，不希旁人打擾。

雲柳行禮道：“卑職便先退下了，謝閣老有事的話，只管差遣人通知一聲，卑職告退。”

……

……

謝遷把雲柳給趕走後，一個人坐在那兒，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