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的幾人霎時停止談,陸挽瀾抬眉循聲去。
門外雨雪加,方才與自己冷臉相對的侍衛,手執一把油傘,直地側立在房檐下。
那傘下站著個面白無須的年輕監,頭戴墜雜寶的天鶴絨煙墩帽,著紅里的重景花補子。此時正將手中的掐琺瑯海棠袖爐連同外罩的氅, 一齊遞給旁的小監。
不等陸挽瀾開口問話,便疾步到了近前,眉開眼笑地抬手行了個大禮:
“奴婢王恭廠掌廠太監阮衛安,見過燕王妃~”
“阮公公免禮。”
陸挽瀾回復之時,已收回觀察的目。
看得出,這位阮公公雖然是個笑面虎,深得圣心卻又把姿態放得極低, 卻不見得是一個好相與的人。
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自己與四哥說到關鍵時刻才堂而皇之地出現, 分明就是掐算好了時辰。
再看他不過一個監,手指白皙卻生薄繭,腳步快速又不乏沉穩。
說不定還是個練家子。
有這番本事和城府,若是有心刁難,哥哥們接下來在王恭廠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想到這,陸挽瀾心里盤算著帶來的金銀財,又掃視了目空一切的三位哥哥,才大方地表明來意:
“本王妃今日過來不為別的,就是來探一下家兄。見他們現在生龍活虎的,定是阮公公格外關照了。”
說完,又朝小喜方向勾了勾手指。
“王妃說這話兒可就折煞奴婢了~這都是奴婢分之事!~”
阮衛安起,見燕王妃的侍捧了個盛滿金玉的匣子走到近前,兩眼登時亮得放,“啊呀”一聲,從里邊撈起一只金鑲二龍戲珠的蝦須鐲,對著龍首相對可以活的一顆大珍珠吹了一下, 看著流溢彩的珠,滿眼藏不住喜歡:
“瞧瞧瞧瞧~這金累的雙龍活靈活現,一顆大珠已教人珍重,更何況這致的手藝~真真是萬里挑一的好件兒~”
陸挽瀾聽他這番說辭,順勢便道:“這些是一點心意,請阮公公和各位將士吃些熱茶,家兄還要公公多多照拂。”
“嗨~這怎麼好意思呢?”
阮衛安角又往上翹了翹,故作扭得把鐲子放在小監手里:
“陸大人對奴婢有恩~前兒啊,特地差人遞了話兒,奴婢既做得了這王恭廠的掌廠,便就做得了這兒的主!王妃放心,奴婢把話兒撂這,就算是了這兒補服,也不會讓幾位爺在這兒~了委屈。”
“如此,那就多謝阮公公了。”
見他把話說得這麼圓滿,陸挽瀾竟是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了,可并未多言,只是又讓梨影把一些換洗裳遞了過來:
“這些都是為家兄準備的, 不知公公能不能通融通融, 也帶進去?”
“自然自然。”阮衛安笑著點頭, 又對陸挽瀾邊的幾位公子哥拱了拱手, “幾位爺到了王恭廠,就把這兒當在定國府一樣便是。”
四哥陸云昭借坡下驢,滿臉堆笑迎了上去:“哎呀......多謝公公!看您這客氣的,就讓咱們兄弟火炮,裝個彈藥,確是輕巧的活計。以后廠里有什麼需要,您盡管開口。”
“對對!”二哥陸云帆和六哥陸云策連連點頭。
“四爺言重了。”阮衛安擺了擺手,又躬對陸挽瀾抱歉道,“按理兒說燕王妃剛來不久,奴婢本該讓您跟幾位爺多說說己話兒。可這王恭廠還從未有過探視工役的先例,奴婢也是在后頭掐算了時辰......”
“既然家兄一切安好,那......本王妃就先回去了。”陸挽瀾聽出他是在趕人,便了然地點了點頭,又深深看了一眼三位哥哥,“二哥四哥六哥,你們好好照顧自己,我過幾天再想辦法進來看你們。”
兄弟三人見小妹神傷,便又開始心疼,番說了安的話,才讓陸挽瀾放下心來。
阮衛安耐著子又等了片刻,見陸挽瀾終于起,便俯首做請:“多謝王妃恤,奴婢送您~”
梨影忙去攙扶陸挽瀾。
小喜此時也收好了陸云昭寫出來的賬目,跟著自家姑娘出了偏廳。
恰巧王恭廠的侍衛行至跟前,對陸家三兄弟抱拳道:“幾位爺不能出去,跟標下回廠吧!”
兄妹四人便依依不舍道了別。
直到陸挽瀾的馬車從阮衛安的視線中消失,一個廠才上前來小聲嘀咕道:
“廠公,神機營的人才來過。說是今兒的早朝上,兵部新任左侍郎徐麟徐大人領了圣命,準備用火炮在京師各城門上布防,今兒日落前,需要送三十門紅夷去神機營校場。”
“哼哼~~”阮衛安嗓子眼里出笑聲,朝后努了努:“跟匠頭說,這差事就讓那幾位爺辦吧~”
“三十門紅夷? 就他們仨送?行嗎?”那廠不敢相信,連忙追問,“小的可聽說,那位侍郎大人新上任的三把火才在兵部燒了一把,可別出了岔子,讓這火燒到咱們王恭廠的頭上。”
“那就更得他們去了~”阮衛安說著已行至正廳,靠在太師椅上頭,一邊吹著燕王妃賞賜的金手鐲上的碩大珍珠,一邊彎起了角,“跟兵部周旋,哪用得上咱們自己人?”
“小的明白了。”
這廠說完,便去了后頭的廠區,將原話轉給了匠頭。
此時,跟在匠頭后學習怎麼清理炮管的陸家三兄弟,正玩得不亦樂乎。
互相丟著炮管里殘留的黑火藥,弄得臉上、上都是黑灰。
可還沒等幾人清把玩佛朗機的門路,便又被匠頭安排去給神機營的校場送紅夷大炮。
去神機營校場?這卻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三人便又興高采烈地跟匠頭到了更遠的庫房。
看著一眼不到邊的庫房里,從左到右整整齊齊碼放著幾千門火炮,漆黑锃亮的紅夷、佛朗機、大將軍炮、一窩蜂火箭,火炬攻敵車......花樣繁多,UU看書 www.uukanshu.com應有盡有。這些火又據口徑大小不同、作戰質不同被安裝在不同的戰車上,威武兇悍不可言狀。
陸云昭和陸云策愣是看傻了眼。
“我草!~”唯有陸云帆第一個驚呼出聲,見一個模樣稀奇的木箱子上麻麻布滿了箭頭,不好奇地抬手,“這他娘的也是火炮?”
“陸二爺且慢!”匠頭連忙制止,“這是百虎齊奔猛箭,木匣上頭的火箭帶有毒鏃,若被劃傷了,是要出人命的。”
這番話嚇得陸云帆直冒冷汗,甩了甩手便岔開話題:“那我們送到神機營的,是哪一門紅夷大炮?”
“哦~就是這些了。”那匠頭笑著指了指后的區域,“三十門,不多,天黑之前送到就!”
陸云帆生怕聽錯了,又問一遍:“你說多、多?”
“三~十~門~”
陸云帆只覺得眼前匠頭的話越來越遙遠,兩眼一翻,差點沒撅過去。
陸云昭和陸云策見狀,急忙將其扶住:“二哥!你怎麼了!”
陸云帆卻是張著,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面對明目張膽的刁難,他只覺怒火“噌”地涌上頭頂,便抓著匠頭的領開始咆哮:
“三十門!!!你他娘的把我們兄弟當畜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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