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驅車快至村頭時,天已經黑了。
整個村落黑黢黢的,好似村人都睡下了般,沒有一戶人家點燈的。村也出奇的靜,連犬聲都不聞,連帶著周圍的山林都好似怪異的安靜。
這種反常無疑令人心警惕。
這時從他們后傳來了聲響,越來越近,是奔騰的馬蹄聲夾雜著車滾的聲音。
順子心突突的跳,攥韁繩的掌心都是汗。
逢春此刻也察覺到不對來,那些出行的貴人,他們所去方向怎麼會與他們一致?
這只怕不是巧合。
“順子叔!”
逢春焦炙的向自家的方向,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
順子一咬牙勒住了韁繩,讓逢春與他一道了牛車。
“咱下車走回家去。”順子將牛車在村頭放好后,就帶著逢春往村的方向徒步走去,低了聲,“哥兒別怕,或許就是巧合。咱先回家再說。”
兩人不再出聲,疾步往山腳的方向而去。
越靠近村就越安靜,蟲鳴鳥都似止了,連他們極力放輕的腳步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逢春抱手的書本,呼吸不可抑制的急促起來。
順子低聲道:“哥兒,待會若有不對,直接往山上跑。”
“不,咱們一道,死也一道。”逢春咬牙說著,就越過了順子,沖著自家的方向急急跑了起來。
“哥兒!”順子急追了上去。
夜空如墨盤,沒有月的夜,山間村多是黢黑。
隨著離山腳的方向越近,他們的視線就越清晰。
夜里,那些無聲匿在黑夜,披甲執械,森森而立,將他們家前屋后院團團圍的水泄不通的黑甲兵,就這麼猝不及防的撞他們驚恐的瞳仁中。
順子跟逢春的腳步剎那停住。
有黑甲兵迅速朝他們二人靠近。
逢春手中書本落地的同時,不管不顧的就要往屋沖,口中焦灼大喊:“娘!”
堪堪喊了半聲,就被兵士鉗住捂了,拖到了一旁。
而此時遠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卻在將近山腳方向時漸漸熄音。大隊人馬宛如龐然大,自山腳一直延至村外,無聲的盤踞。
小村落再次陷了詭異的寂靜中。
夜濃重,天地間萬籟俱寂。
在小院的兩扇半舊的木門從面被打開時,堵在門外的兵士整齊的朝兩邊退,讓出一條路來。
與此同時幢幢的火把一簇簇的亮起,從山腳一直蜿蜒到村外,明亮的火剎那驅散了黑暗,照的整個村子猶如白晝。
逢春然后就清楚見到,一個陌男人從他們家院門后走了出來。那人高大威嚴,面罩寒霜,抬出門時,一手正提著劍,一手竟是毫無顧忌的攬抱著他娘!
逢春驚怒的睜大了眼,里唔唔著,掙扎著就要上前,卻被他后的人死死按住,令他彈不得。
晉滁掀眸一掃,輕易就見到了那被人桎梏的小年,手的長劍驟然握。
林苑眼前陣陣發黑,手倉皇的去抓他執劍的手。
那的手心又又冰,抖得不可自控,可見其主人此刻是何等的無助與驚怕。
晉滁低眸看,睜大的眸里含著淚水,不斷沖他搖頭,看向他的目盡了懇求。
殊不知,越是這般重視那年,他心頭就越恨。
為了此子,昔年以犯險,不惜以命來下賭,使了一通瞞天過海之計,騙過了他以及所有人。這些年來,表現的毫無異常,半點口風都不曾過,饒是夢中都不曾囈語半個字。何其忍!
正是的這份謹慎、忍,這方讓他對那孽種的死深信不疑,這麼多年來,從未懷疑半分。
為了那符居敬的兒子,能費盡心心謀劃,道盡了慈母心腸,不可謂不之深,計深遠。可再反觀對待與他的兒子,卻能頭也不回的棄,棄如敝履!
這可就是,屋及烏,憎屋及烏?
他沉沉看著那張淚水漣漣的蒼白臉龐,只覺一滔天怒焰在口發酵,急遽要破土而出,他殺人泄憤。
的淚是為旁人而流,的驚慌與擔憂也是為旁人而起。心心念念的,牽腸掛肚的,是與旁人生的那子!
他焉能不恨?他簡直恨得舌發麻。
難道他的兒子還比不過那個迂腐的老鰥夫的!
林苑就看到,他黑沉的眸里劃過寒,如開刃的匕首,冰冷,凜冽,那麼陌,讓人如墮冰窖。
晉滁從面上收回目,冷冷拂開抓在他手背上的手,握了長劍,毫不遲疑的抬步沖逢春所在方向而去。
若他早些知曉此子未死,定不會留其到現在!
林苑的雙手保持著被他冷冷拂開的姿勢,單薄的軀搖搖墜,仿佛隨意一陣微風就能將徹底擊垮。
立在原地看著他肅殺的背影,卻沒有試圖追上去。這一刻的眼里只有他手泛著寒的長劍,還有長劍將要指向的逢春。
清醒的知道,這是他給逢春安排的結局,給他們安排的結局。
眸里的漸漸熄滅,臉變得灰白,搖晃著站直了向前方,不再驚惶不再害怕,目如一潭死水般平靜。
離此地不遠的馬車上,挑了車帷朝這邊看的晉堯,手抖的差點沒抓住簾子。
他張口結舌的看著這一幕,整個人徹底呆住了。
眼前這一幕簡直顛覆了他的認知。
他父皇不是從來將供起來,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就差頂禮拜了嗎?不是待百依百順,有求必應,甚至只要肯對他笑,他都能烽火戲諸侯了嗎?不是從來將看的比自個命都重要,別說惹傷心難過,就是平日連大聲說話都不曾,唯恐驚著嗎?
晉堯震驚的看向那面如死灰的母親,再向那提劍殺氣騰騰直沖木逢春的父皇,覺自己像在做夢一般。
父皇竟還要殺木逢春?!
他不是最喜歡木逢春,說木逢春是他親兒子嗎?還在金鑾殿當著文武重臣說,此子最像他,要圣旨,給木逢春上皇家玉蝶正名,昭告天下其大皇子的份?甚至還想廢太子,立他那最喜的大兒子為儲君?
哪里出錯了,怎麼跟印象中不一樣了?
晉堯抓著車帷,驀的回頭看田喜:“大伴,木逢春究竟是不是我父皇的兒子?”
正憂心忡忡往那邊看的田喜,聞言被駭了一跳,口而出:“怎麼可能!他是那……總之,他不是。圣上的皇子只有小殿下您,又哪里有旁人。”
晉堯也不知該信不信了。上輩子他父皇說的信誓旦旦,滿朝文武都信了,連田大伴后來也信了,還暗嘀咕說,可能從前真有什麼是他不知的事。
他又向車外方向,腦中一片混沌。
晉滁一抬手,那鉗制木逢春的兵士就立即松了手,退至一旁。
木逢春猛一被人松開,難免搖晃了幾,片刻后他就站直了。與對面高大的男人軀相比,尚且年的他顯得弱小又單薄,可他還是站的筆直,直面對方向他來的凌厲寒。
“可有什麼未盡之話?”
木逢春仰頭看著他,小小年紀聽了這般殺意凜凜的話卻并不懼怕,睜著湛黑的眸依舊直視他的目。
“是何人?”
“當今天子。”他面前高大威嚴的男人冷冷看他,“母親的男人。”
木逢春的瞳孔瞬間,滿目的不敢置信。
他不敢置信面前男人的份,更不敢置信其口中言與母親的關系。他很想憤怒斥他胡說,很想立馬看向他娘來求證,可隨即想到了什麼,目就黯淡下來。
其實,在這男人強勢攬著他娘出來后,他就敏的察覺,他們之間好似有些不同尋常。不過他年紀尚小也不大明白,只是約覺得,這個男人與他娘應是從前認識的。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會殺我娘嗎?”
“不會。”
得到確切的答案,木逢春繃的松懈了些。
不過這些如今也不重要了。
今日他大概逃不了這一劫,不過好在他娘能夠命無虞。
“能放了春杏姑姑跟順子叔嗎?”他又問。
晉滁居高臨下的著他面前的這個小年,小小年紀已是滿濃厚的書卷氣息,舉止得當,文質彬彬,溫順又和善。他模樣本就的出,加之這一書卷之氣,饒是年紀小,亦可以看出他將來長大,定是位芝蘭玉樹一般的男子。
這孩子模樣像了,也像了幾分。
晉滁沉目,道:“可以。”
木逢春松口氣,而后就往春杏及順子的方向看去。
順子虎目含淚,春杏哭的幾乎絕氣。
他難的移開目,轉而眷又擔憂的看向他娘。
林苑沒有哭。亦站直了,看向他這邊。
木逢春了,剛要強忍難勸他娘,卻聽他娘先開口道:“其他的話不必多說,娘知。”
林苑的語氣異常平靜,堪稱冷靜,恍若未見前面男人驟然投來的目,看也沒看他的方向看過半眼,只向逢春,平靜道:“人生間,終有散場之時,早晚而已,娘不會傷懷。間地府俱相似,只當飄流在異鄉,以我兒,也不必怕。”
木逢春的心剎那就定了來。
他也不過是不足十歲的孩而已,縱然多讀了幾年書,又多年顛沛流離,看多了世事無常比尋常孩心沉穩一些,可他到底不比年人心堅韌。況且縱是那年男子,面對死亡尚且惶惶恐懼,更何況他一孩子?
真正面臨死亡之際,他還是會忐忑恐懼,惶惶不安。只是他學習圣人之言,唯恐流懼死丑態而有損文人風骨,這方將種種恐懼不安強行于心底。
此刻他娘這番平靜的送行話,就瞬間拂去了蒙在心頭那面臨死亡的影,讓他突然就不懼不怕了。
“娘且安心,兒子不怕。”木逢春忍著淚意,“今有幸,做了您的兒子,如有來生,愿逢春還能有幸投胎做您兒。”
林苑的眸反復在他面上,上流連,“不必了,輩子莫做我兒了,命太苦。”
說著,又道:“安心去,莫怕。娘已經試過,間地府真的皆是一樣的,就權當了去了異鄉。”
“這話是何意!”
林苑恍若未聞,轉過,頭也不回的就往院沖。
晉滁幾乎瞬間就飛奔過去,一把扯過的胳膊,牢牢固定在前。
“也活不了是不?”
林苑聲音不帶起伏:“有何指教?”
他目反復在面上逡巡,口恨怒的幾炸裂:“有一個兒子還不夠?若覺不夠,日后……”
“快莫說這般的話了。”林苑滿目生寒:“他是活的人,不是什麼隨意的件,隨意替換。一兒換一兒在你的認知中可行,在我這不可行。”
晉滁的口急遽起伏,片刻后,恨聲:“如何不可,我還偏不信!”說罷,朝外暴喝:“去把太子抱過來!”
車的太子呆若木,隨即抖如篩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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