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有片刻的安靜。
有人證?
可以證明不在現場?
盧昱蕓張著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氣憤地指責:“狡辯!你這是狡辯!”
“對,你這是放屁!”馮安加重語氣附和,“我們這麼多人親眼看見你——啊不,是他,我們親眼看見他踹的人!你就是包庇!你們是同伙!”
他指了指夏云影,又指了指夏沉煙。
盧家的隨從也說道:“府尹大人,我們出來之前,老爺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將此事徹查清楚,免得別人以為,我們盧家是好欺負的!”
府尹額角青筋暴跳。
“本為父母,有人報案,自然會查個清楚!”
用不著你們一再提醒本,你們上面有人!
頓了頓,詢問道:“現在原告方先代清楚,出事的時間和地點。”
“時辰,唔,應該是跟他們分開之后沒多久,大概是在……申時一刻?”馮安回憶道。
“放屁。”夏沉煙冷冷地吐了兩個字。
“啥?”馮安沒想到一個小丫頭張就說臟話。
夏沉煙沒給他好臉,徑直分析道:“我們在山路上遇見的時候已經是申時。”
“是啊!那時候我們剛打完一架,你們后腳就追上來了,不就是蓄意報復嘛!”馮安振振有詞地說。
一刻鐘,火氣正盛,追上報仇說得過去。
“據你們之前的口供,你們是在接近山腳的地方被襲擊的。我們遇到的地方是在半山腰,距山腳至還有小半個時辰的路程。如果你們真的是在申時一刻遇到襲擊,說明你們指證我二哥襲擊你們的話,都是放屁。”
馮安語塞,眼珠子滴溜溜打轉,支吾道:“啊,不是,不對,是……”
“三刻!”盧昱蕓捶著擔架搶白道,“是申時三刻!那時候我們剛走到山腳涼亭附近!”
“啊,對對!是申時三刻,旁邊的支路盡頭有一座涼亭!是我記差了!”馮安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盧昱蕓躺在擔架上朝馮安翻了個恨鐵不鋼的白眼,早知道就選個機靈點的來報。
這傻子!
馮安咧了咧,笑得很難看:“我這個人對時辰不太敏的,大人您別跟小的計較!”
“我都說了你們就是在放屁。”
即便對面改了答案,夏沉煙還是同樣的話。
馮安瞪著夏沉煙,“你說誰放屁呢?”
盧昱蕓有點不耐煩:“我說府尹大人,你到底能不能斷案?凈讓這個人問來問去的,朝廷養著你們這些當的,都是白吃白喝的嗎?”
他本來就心眼小、脾氣暴躁,失去耐心之后,也懶得裝可憐了,完全出了一副大爺做派,對府尹指指點點。
“你看看這死丫頭的態度!這是藐視公堂,直接打一頓不就好了?”
“什麼時候被告人辯解冤屈,也了藐視公堂了?你以為府尹大人像你一樣頂著一顆豬頭嗎?”夏沉煙反口說道。
盧昱蕓的臉本就沒有完全消腫。夏沉煙不提還好,一提起來,他不又想起今日遭的奇恥大辱,更加怒氣沖天。
“臭表子,誰冤枉你?”
“你罵誰!”
夏云影自己平時跟小妹打炮打得不亦樂乎,但別人敢這麼跟他小妹說話,他這暴脾氣就忍不了。
他都舍不得說句重話的人,憑什麼被別人罵?刷的就把拳頭亮了出來。
“怎麼,還想在京兆衙門打人?”盧昱蕓歪著鼻子對杠。
“打的就是你!”夏云影毫不懼。
這渾脾氣上來,誰也不怕。
面前就是天王老子,他也照打不誤!
“二哥。”夏沉煙抓住夏云影的手,“你跟個全上下只剩能的廢置什麼氣?大哥沒教過你,不能欺負弱者?”
夏云影咬著牙關,還是很生氣。
盧昱蕓比他更生氣,氣得蹭一下坐了起來。
弱者?他堂堂史中丞家的獨子,走出去誰不給他幾分面子?一個黃丫頭,說他弱?
“你才弱!你全家都弱!”
夏沉煙連看都沒多看他一眼,跟二哥說完后,就轉向了堂上:“府尹大人,方才臣已經說過了,我們本沒有犯案時間。因為那時候,我們兄妹三人正在八寶塔,守塔人可以為我們作證!”
八寶塔,位于北郊山腰,距離痛打盧昱蕓等人的地方大約一炷香時間。
“我們申時一刻前就已經到了塔中,所以無論是一刻還是三刻,我們都不可能在案發現場。請府尹大人傳守塔人來作證!”
“傳!”
府尹大手一揮,捕快便一路急奔。
及至小半個時辰后,八寶塔的守塔老人才被馬車帶來京兆衙門。
八寶塔是古建筑,落幾乎在七八百年前,里面收藏了很多歷史書卷,連墻壁上都是歷史相關的浮雕壁畫。
因為它實在太古老了,平時逛的人也不多,所以唯一能給他們作證的也只有那位年逾七旬的老人家。
老人無名無姓,人稱逍遙先生。
“來人,快給老人家設座!”府尹非常客氣的將那老人家請上座位。
馮安回頭看了眼盧昱蕓,頗有些不服氣地對府尹說道:“羅大人,我們家公子尚且還得在堂下接問話,憑什麼他們被告就能坐在旁邊?”
“就是!憑什麼啊?怎麼能讓一個庶民在那兒坐著?”盧家侍從七八舌地嚷嚷。
羅府尹猛拍驚堂木,喊了聲:“肅靜!”又道,“你們分清楚,逍老先生是證人,不是被告,本只是請他來問個話而已。他一個大學者,又一把年紀,子骨不好,本自當恤,讓他坐著答話。這是禮數,有何不妥?”
守塔老頭的確不是被告,但在盧昱薈等人眼里,老頭是來給夏家兄妹做人證的,那就是跟對方一伙,也就是敵人。
他們當然不服氣,于是七八舌地嚷嚷:
“年紀大了不起嗎?”
“我們爺傷得這麼重,不一樣要上公堂?”
“就是!府尹大人莫不是看不起我們盧家?”
若是稍有點眼力見兒的人,都能從府尹的態度中看出來,這位守塔老人的份非同一般。
可盧昱蕓不知京兆府尹的德行,又瞧著那干瘦的老頭子只穿了一樸素的棉麻,還是個守破塔的,不在心里罵了句臭看門的,頗為不忿。
又想著,老頭字號逍遙,又不姓逍,府尹附庸什麼風雅?真惡心!
他從小被人捧著,目中無人慣了,剛才沒有對比也就罷了,現在竟然被區別對待,便趾高氣揚地開口質問:
“府尹大人的意思是,在這京兆衙門的公堂上,人和人之間還要區別對待嗎?方才是誰說本爺便是摔斷了,也要來公堂對質,否則便是藐視公堂?”
這話本是夏沉煙說的,但府尹執行了,說明他認同,所以盧昱蕓這話等于是在指責府尹辦事不公。
府尹雖然惹不起君家,但讓一個小輩這麼對著鼻子指點,人看笑話,頓時臉都黑了。
“你們知不知道他是……”
“國子監學第一課,忠君國、尊老,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有些人還真是把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夏沉煙從旁哂笑。
盧昱蕓的臉也黑了,吼道:“裝什麼博學?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兒麼!”
夏沉煙反問:“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兒?”
“……”盧昱蕓被哽得一口氣沒順過來。
那逍遙老先生便慢悠悠說道:“今日府尹大人不是宣草民來審案?這案子到底還審不審?”
他端坐在椅子上,倒是怡然自得,毫沒有因為堂中的爭端而表現出異樣。
府尹也不想跟姓盧的胡攪蠻纏,趕接過話茬:“逍老先生可認識堂下這三人?”
守塔老人看了眼夏家三兄妹,應聲:“認得。”
“老頭你就看這麼一眼就能認出來?你瞎了一只眼,可別是認錯人了!你知不知道作偽證是什麼后果?”馮安表面提醒暗里威脅地說道,還特意大聲提醒了對方的殘疾。
老人左眼的眼皮耷拉著,眼里蒙著一層薄薄的白,儼然是有嚴重的翳癥。
聞言他抬起右眼皮,目落在夏云疏上,“這小子平時沒來煩我。喝了老頭子不好茶,認錯不了!”
用詞像是在嫌棄,可語氣卻并不似討厭對方。
夏云疏聞言,溫和地笑了笑,表還有點不好意思。
他好學問,尤其偏古文化和史學研究,而逍遙先生守著八寶塔,在這方面頗有所長,因而他常去八寶塔中拜訪老人家。
“你們認識?”馮安立馬跟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一樣,囂起來,“大人,他們這是一伙的啊!這人的證詞不能取信!”
夏沉煙道:“你和姓盧的是朋友,那幾人是他的隨從,那你們的證詞是不是也不能信?”
只許州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馮安一滯。
逍遙老先生半闔著眼,悠哉哉地說道:“我與他們并無親緣關系,律法不曾規定過,相識的人就不能作證。年輕人,多讀書,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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