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你又來做什麼？”齊睿達靠在墻邊, 聽到聲音連看都沒有看，語氣中帶了幾分不耐煩。

　“大人，屬下來看看你。”正劍蹲在牢門外, 把手里提著的籃子放下，打開籃子，將里面的食一一取出, 從小口里放進去。

　食的香氣在封閉的牢里彌漫開來，有香、油香, 還有甜香, 可見這頓飯菜的富。

　齊睿達總算轉過了頭，看著門外的人嘆了一聲：“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來了, 這些吃食你也帶回去, 他們關了我, 每日的食卻從不會短缺，我在這里不著。”

　“屬下知道，”正劍低著頭, “他們不會虧待大人, 只是屬下心有不安。”

　齊睿達認真看著他, 許久之后搖了搖頭，又移開視線：“回去吧, 回吧, 讓你們離開是我的主意, 他們能讓你們活下來, 就夠了, 你不用在意我。”

　“大人……”正劍又喊了一聲, “他們將家人接來了。”

　齊睿達愣了一下, 好一會兒才明白正劍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

　當初跟正劍一起離開大牢的，還有幾個人，那些人跟正劍一樣，曾經也是齊睿達信任的人，但如今，他們卻將家人接來這里，這就意味著他們已經完完全全站在了這邊。

　家人，意味著肋。

　有家人在這里，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離開。

　雖然從當初將人送走開始，齊睿達心里就已經準備好這些人會逐一離開，甚至逐一站在他的對立面，可這會兒聽正劍這麼說，他心里還是多有些難。

　再往深想，從正劍等人離開之后，一開始還是所有人想辦法來探他，但很快，人越來越，越來越，到最后，就只剩下正劍一人。

　齊睿達本以為是勞外看守的人不厭其煩，不愿意放太多人進來，現在想來，只是他們都沒有來而已。

　正劍今天所說的事似乎早已有定論。

　可按理說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很久，正劍如果想說，他早就說了，之前他一直瞞著，甚至暗示他，讓他以為其余人只是沒有被放進來。

　齊睿達被關在牢里，完全無從得知外面的況，正劍本可以一直瞞著，卻在今天突然說起這事。

　齊睿達的手緩緩握拳，手指抵著掌心，指尖嵌其中，但很快，他回過神來，握的手又緩緩松開：“你們愿意將家人接來，外面的日子一定很好吧？應該是，畢竟就連我這樣關在牢里的人，每天都能吃到兩頓飽飯，外面的日子一定更好。”

　正劍聽到這話，心里一，也知道齊睿達一定是想到了他說那番話的目的。

　他依然蹲在那里，神有些煎熬。

　“大人，我曾經想過要將你救出去的，可是不行，”正劍說著，認真看著里面的齊睿達，“不是屬下不愿意，而是大人你逃不掉的。”

　齊睿達背對著正劍，微微皺眉，哪怕他接了正劍等人背叛他的事實，也不代表他愿意聽正劍狡辯。

　背叛就是背叛，哪怕有千百種理由，那也是背叛。

　他寧愿正劍理直氣壯地承認背叛，而不是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為自己的背叛開，以此減輕心底的罪惡。

　但不管他心里怎麼想，齊睿達依然一言不發。

　事已至此，他說再多也沒有任何用，還不如不說。

　正劍跟著齊睿達許多年了，見他這樣，大概也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微微低著頭：“大人，臨春府已經失守了。”

　正劍的話剛剛說完，齊睿達已經到了他的跟前，雙眼通紅，臉上出青筋，出手死死抓著正劍的手臂：“你說什麼？！！！”

　正劍的手被攥的生疼，他卻沒有太在意自己的況，而是認真看著齊睿達：“是真的，聞大人已經被抓了，臨春府已經歸神靈鎮所有，大人，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怎麼可能，區區一個……就算它很強……可臨春府怎麼可能會這麼快出事？”齊睿達瞪大眼睛，“難道是因為我？”

　正劍搖頭：“此事與大人無關，就算沒有大人，臨春府被神靈鎮控制也是遲早的事，我們一開始就錯了，大人不是一直都很好奇為何當初南縣外的駐軍這麼輕易就叛變嗎？曾經屬下也很好奇，但從屬下出去后就知道，神靈鎮是不一樣的。”

　齊睿達死死盯著他。

　正劍深吸一口氣，繼續往下說：“大人，神靈鎮里有真正的神靈。”

　齊睿達的瞳孔一點點睜大。

　“是真的，真正的神靈就在神靈鎮，這也是駐軍叛變的原因，也是屬下……背叛大人的原因。”正劍主將自己“叛變”一事說了出來。

　從離開大牢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煎熬著，強撐著，他眼睜睜看著邊的兄弟們一個接一個來找他道歉，又一個接一個將老家的親人接來，看著他們一家團圓，逐漸在神靈鎮過上屬于正常人的生活。

　正劍再清楚不過神靈鎮外的區別。

　一邊是在大牢里的齊睿達，是仁義，一邊是在老家苦的家人，是義，他不愿意背叛齊睿達，可他在神靈鎮住著的每一天，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他都輾轉反側，難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做夢的時候都會夢到老家的家人。

　然后被夢里發生的事刺激到，一次又一次驚醒過來。

　他想要保家衛國，想要一直堅持不背叛齊睿達，可只要一想到明明他保家衛國的目的，一想到他一直期盼的，希在后的家人過上平平淡淡的好日子，卻又要眼睜睜看著這樣的機會從指中溜走，他心深的煎熬和愧疚也越來越濃烈。

　終于，他下定了決心。

　“大人，但凡朝廷能讓我的家人們過上普通的生活，哪怕比不上在神靈鎮的十分之一，我都不會背叛大人，”正劍聲音低沉，“可是朝廷給了什麼呢，三分天下，正統即位，說來倒是好聽，其實不過是為了一己私罷了，到底何為正統？如今坐在上頭那位嗎？真是他嗎？他為了坐上那個位置，到底有沒有試過手段？他當真是天命之子嗎？”

　齊睿達心里一跳，想要開口制止，可轉念一想，如今的神靈鎮本就站在朝廷的對立面，本就沒有將朝廷那位放在心上過。

　他抬眼看著正劍，原先他還想著無論對方說出什麼理由，自己都絕不會在意他所說的話，但如今聽完，他的心里也多了幾分悵然和無奈。

　他沒有資格責怪正劍。

　“大人，屬下走了，其實外頭的看管不嚴，且看管的人十分溫和，屬下每次想進來時，只需說一聲即可，因為他們很清楚，屬下不可能帶著大人離開，這些飯菜……大人好好品嘗，”正劍猶豫了一瞬，還是繼續往下說，“哪怕此看管不嚴，但為了屬下家人的安危著想，或許屬下不會再來了。”

　齊睿達愣住，哪怕每次正劍來的時候，他都會勸他以后不必再來，可聽正劍主說起這事，他的心依然十分復雜。

　不過這次他發呆的時間并不長，很快就回神，點了點頭：“也好。”

　正劍起，后退兩步，雙膝跪地，躬給齊睿達磕了三個頭：“大人保重。”

　齊睿達緩緩抬起手，鄭重抱拳：“你也保重，這些日子多謝照顧。”

　正劍俯，許久才起，再也沒有看齊睿達，轉快步離開。

　這一次，齊睿達一直看著正劍的背影消失。

　直到那個影完全不見之后，他才低頭看著整齊擺放著的食，手微微抖著握了上面的筷子，捧起盛放米飯的小碗，夾了一塊，低著頭吃了一大口。

　不管是米飯還是，都意外的香。

　齊睿達把所有的飯菜都吃的干干凈凈，哪怕連一粒米飯都沒有剩下，吃完之后，他把手里的碗筷放好，不像以前那樣回去坐下，而是一直站著，等著人來收碗筷。

　以前每次，正劍都會在差不多的時間點過來收拾。

　腳步聲響起的時候，齊睿達立即探頭看過去。

　在之前正劍說完離開之后，他已經做好準備對方不會再來，但這會兒果真沒有看到正劍，他的心還是沉了下去。

　來人走近后，齊睿達沖著對方微笑：“麻煩了。”

　“這是我的工作。”對方說著，低頭淡定收拾碗筷。

　就在對方收拾好要走的時候，齊睿達突然想起什麼：“對了，請問一下，如今牢里除了我之外，可有新的犯人？”

　“有啊，”對方說著，“籠子里關了一堆呢，聽說都是臨春府的人，應該是在安全區里犯事了吧，這頓你吃完了，我晚上再來給你送吃的。”

　說完，對方沒有再跟齊睿達說話，轉直接離開。

　齊睿達張了張，心里還有許多疑問，卻都沒有問出口。

　他知道這里神靈鎮，知道南縣和溪林縣已經歸神靈鎮所有，以及如今臨春府也歸了神靈鎮，可神靈鎮是什麼樣的，他只是從正劍和獄卒口中知道了一些，他還沒有親眼見過神靈鎮百姓的生活究竟如何。

　齊睿達想著，回到后靠墻的木床上坐下。

　他剛坐下不久，又聽到了腳步聲，抬頭一看，突然見到了一個悉的影，連忙從床上下來，跑到牢門前，抓著木牢大門。

　對方也見到了他，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張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直到走出一段距離，對方才在被控制下僵著回頭：“齊大人！”

　“馬泰！！！臨春府果然出事了嗎？”齊睿達大喊道，先前在正劍說完后僅存的一僥幸，在見到對方的時候，也一點點消散了。

　馬泰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一直到被關進了距離齊睿達有些距離的牢里，大牢被沉重的鐵鏈鎖住。

　他才站在牢門前，看著盯著他的齊睿達，鄭重回答之前的問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