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尋默然。

顧風在旁低嘆：“伯伯，您就別難爲了，這都十九年了，那沈安都化一堆骨頭渣了，便算有什麼冤屈，也只能深埋地下了！”

韓伯嘆口氣：“是了，我是老糊塗了，越是老，反而越把過去的事記得清晰，看來，真是到了該土的年齡了！沈姑娘，你別介意，我只是……心裡難過罷了！”

沈千尋喟嘆：“我能理解老伯的心，其實，聽了這些事，我心裡也很難過，顧風說得不錯，時隔十九年，退一萬步講，便算能查出什麼，也無法申冤了！老伯別再抱什麼希，另外，這種事，以後莫再同外人講了，搞不好，會給老伯帶來殺之禍的！”

“這個我知道！”韓伯點頭，“若不是你和沈慶勢不兩立，若不是適逢忌日，我也是從來不說的，唉！讓沈姑娘聽我這個老頭子嘮叨了那麼久，真是對不住了！”

“無妨，我閒著也是閒著！”沈千尋笑，“對了，老伯可知道，那沈安葬何？是在他的家鄉，還是葬在這京郊？”

“就葬在離這十幾裡地的山腳下！”韓伯回答，“當時天氣炎熱，又是水泡過的，路途遙遠，哪能再往回運？那個沈慶也不盡心，整日的不著面，還是我和幾位鄉人幫忙收殮，下葬日沈慶倒是來了，在人前哭得肝腸寸斷的，一轉眼又就去抱人，唉，不說這下流坯子了！對了，你若是想看，我倒可以帶你們去瞧瞧！上午我還剛去燒了紙錢呢！”

“伯伯，還是我帶去吧！”顧風說：“你頭部了傷，哪裡能到跑？”

沈千尋點頭：“是啊，老伯，叨擾你說了那麼久的話，你快躺下歇一歇，讓顧風陪我去好了！”

韓伯點頭，忽又說：“若是遇到個坐椅的人，且記得避開，那個人，最是不講道理了！”

沈千尋微怔，沒想到韓伯竟然給李百靈這樣的評價，見他面委頓，便沒再多問，上了馬車後，便去問顧風。

顧風提到李百靈，氣不打一來，忿忿說：“這個人腦子有病，我伯伯爲夫君收殮下葬，這是天大的恩，可居然毫不領，去年祭祀時遇上，還跟我伯伯吵了一架，就因爲我伯伯說了沈慶的不是，牙尖利的把我伯伯罵了一通！你說是不是有病？我簡直懷疑，是不是也看上了沈慶，早就想跟他一起過，所以才那麼維護他！”

這又是一個驚的小道消息，令沈千尋啞然失笑。

說起來，李百靈和沈慶之間，確實有點古怪，以沈慶萬人迷的皮相，要引得寡嫂，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如果這個寡嫂是李百靈，卻又有些說不出的彆扭。

十幾裡外的墓地，一片荒草瘋長，足足有一人高，一走進去，便有一悶熱溼的熱浪翻滾而來，其間荊棘佈，石橫生，十分難走，三人勉力前行數裡，這纔到了沈安的墓地。

墓地上，卻是一片清淨乾淨，一棵雜草也沒有，顧風說：“伯伯剛剛打掃過，珠兒姐姐墳子就在那旁邊！”

他話音未落，人已先跳起來，大聲：“喂，你這瘋婆子，你在做什麼？”

沈千尋定晴一看，林之中，一個子正坐在椅上，掄著一子對著珠兒的墓碑砸，那段，那面目，不是李百靈是誰？

顧風上前，一把奪掉了手裡的木，大道：“你這人真是狼心狗吠，我伯伯好心收殮你家夫君還收錯了不？你怎麼反來破壞兒的墳瑩？”

李百靈不說話，只冷冷的盯著顧風看，在沈千尋印象中，一直是笑瞇瞇的，此時冷起臉，那表竟是十分的猙獰可怕，顧風顯是也被異樣的眼神驚到了，好半天沒有說話。

“那老東西做了什麼缺德的事，他心裡自然知曉！”李百靈啞聲開口，“他哪裡來的那麼多好心？他，不過爲自己贖罪！”

顧風愕然：“你夫君是溺死的，跟我伯伯有什麼關係？他贖哪門子的罪？”

李百靈冷哼一聲，不再理他，對著遠：“翠兒，擡我走！”

翠兒和一個家丁無聲的走過來，將李百靈擡起來，緩緩往山下走去，李百靈一直沒有說話，頭扭著，注視著沈安的墓碑，那雙綠黃的眸中，緩緩流出兩行清淚。

看來，對這個亡夫，很深。

沈千尋突然覺得自己心裡有譜了。

等到他們走遠，沈千尋才緩緩走出來，顧風一臉的鬱悶，嘟嚷說：“這個瘋子！不知又哪門子風！”

“經常這樣嗎？”沈千尋問。

“差不多吧！每次來，都要跟珠兒姐姐的墓碑過不去！以前每到這日，我都守著的，今天伯伯出事倒忘了！”顧風惜的去扶正那墓碑。

沈千尋則盯著沈安的墓碑問：“平時這裡有沒有人？那個瘋子，多久來一趟？”

“這裡一早會有人上山採藥，瘋子估計也就忌日纔來一次吧！”顧風回答。

沈千尋“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圍著沈安的墳墓打轉，蹲上蹲下的，看得很是仔細，八妹在一旁好奇的問：“主子姐，你在瞧什麼？”

“我瞧這墳墓砌得結不結實！”沈千尋擡頭看向顧風，“這墓地，韓伯每年都會重新修葺吧？”

“是啊！”顧風點頭，“每次給珠兒姐姐修墳時，順便也會修修他的，但今年還沒來得及修呢，你看，這裡都坍陷了！明兒我得拿個鐵鍬來，給重整一番。”

“不用重整！”沈千尋擺手，“如果想爲沈安申冤，這墳頭就這樣放著吧！”

“這個……”顧風猶豫的看著，言又止。

“聽我的話，沒錯！”沈千尋拍拍手上的土直起腰，“行了，我們回吧！”

將顧風送回客棧，便向韓伯辭行，徑直往白雲館去，剛到山腳下，就看見了龍天語，他正笑的站在一棵松樹下等，此時暮四合，青山腳下，綠樹蒼鬱，白飄逸，倒是極好的一幅畫。

“你怎麼在這兒？”沈千尋歪頭笑。

“等你啊！”龍天語迎上來，對八妹說：“你回吧！明兒我送回去，不用再來接了！”

八妹笑嘻嘻的自行離開。

沈千尋挽著龍天語的臂彎往山上走，邊走邊笑問：“這可奇了，我也沒說我要來啊，你怎麼知道的？”

“因爲我想你了！”龍天語手攬住的腰，一本正經的說：“我想你了，你自然也就想我了，所以呢，我在這兒等著，一準兒沒錯！”

沈千尋笑啐了一聲：“胡說八道！”

龍天語吸吸鼻子，問：“你上好臭，莫不是剛又解剖了腐？”

“腐倒是沒有，不過，剛了一個活人，然後又在墓地裡待了好一陣！”沈千尋笑嘻嘻的回。

“難怪那麼臭！”龍天語手刮的鼻子，“又跑墓地做什麼？難不是去掘人家祖墳了？”

“想掘的，可是沒帶工也沒帶人！”沈千尋咕噥著。

“你還真想啊？”龍天語啞然失笑，“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想掘誰家的呀，貌似沈慶的祖墳也不在京都嘛！”

“沈慶的是不在，可沈安在！”沈千尋將方纔發生的事嘰裡咕嚕說了一通，龍天語也大驚訝，“竟有這種事？”

“我也覺得十分詭異。”沈千尋回答，“不過，如果這事是真的，我們豈不是撿了個大便宜？我正想著如何對付李百靈呢，現在想來，如果這事是真的，李百靈一旦知曉實，便會反戈一擊，反了我們的幫手，不是嗎？”

龍天語點頭：“聽起來是不錯！揚湯止沸，不如釜底薪！只是，真正實施起來，會困難重重吧？首先，要取得李百靈的信任很難，而就算你取得了的信任，要開棺驗這種事，也太過聳人聽聞，而就算這一切如願達，沈安是否死於他殺，卻又是一個未知數，很有可能，你費了許多力氣，到最後的結果，卻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到時，你要如何收場？”

沈千尋撇撇，說：“你說的這些，我也都想過了，你說，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李百靈自願開棺呢，或者說，遷墳也！只要能讓骨合理的被挖掘出來，我就有把握說服接驗。”

“自願開棺……”龍天語也陷了沉思，不知不覺，已到山頂，沈千尋自去洗漱，等洗好出來，龍天語仍託著兩腮，坐在椅上冥思苦想。

沈千尋啞然失笑。

“好了，想不出來就想了，我也就那麼一說！”沈千尋手去的頭髮，又說：“我們來想第二個問題吧！”

“還有第二個問題？”龍天語皺眉，“是什麼？”

“你說，爲什麼李百靈會那麼討厭韓伯和珠兒呢！”沈千尋一臉困，“韓伯待沈安有有義，珠兒也與無怨無仇的，幹嘛要去砸人的墓碑啊！事發時，還在三茶鎮呢，沈安還是韓伯安葬的，不應該很激嗎？可聽那意思，竟是懷疑韓伯害死了沈安似的！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龍天語眨眨眼，沉思片刻，突然問：“沈安溺死那晚，韓伯在做什麼？”

“他在給他兒招魂啊！”沈千尋回答。

龍天語揚脣笑起來：“是了，問題大約就出在這招魂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