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遠不知道自己換了怎樣的一張臉,因爲他沒有照過鏡子,因爲他沒有時間再去照鏡子。
他連上被與汗髒污了的袍都沒有換,便是那本是包裹在臉上的繃帶,還是走出桃林別院的路上拆的。
只因他知,白拂的話絕不是玩笑。
若說他沒有悲天憫人的心,那白拂就更沒有。
白拂從不會說假話,但凡他說出的話,都是真的。
他說他不喜小乞丐,那就一定是不喜。
白拂對於自己不喜的人,初時不喜,日後也不會喜,不管對方日後再做過什麼,他對對方的覺都不會改觀。
白拂本就不心慈,對於自己不喜的人,就更不會心慈。
別人的死活,從來就不管他的事。
就像別人的死活,從來也不關他樓遠的事一樣。
所以白拂說小乞丐去了隕王府,那小乞丐就一定去了隕王府。
隕王府是什麼地方?是一個他們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地方,可這樣一個讓他們所有人都看不起都不齒的地方,卻是一個能要小乞丐的命的地方。
白拂將弄到這樣的地方來,無疑是不想給活路!
樓遠冷眼看著抱著肚腹不斷嘔吐著的雅慧,而後微微握劍的右手,不見他有任何大作,卻聽得雅慧一聲慘,整個人朝前撲倒在了嘔吐出來的污穢上!
只見的雙腳腳腕上,不知何時開出了兩道口子,口子深深,流汩汩!
可樓遠手中的劍還是向下垂著,劍刃上不見丁點的。
不是他沒有擡起過手中的劍,不是他的劍刃沒有削到過雅慧的雙腳腳腕,而是他的作太快,快到雅慧腳腕上的還未流出,他的劍就已經收了回來。
雅慧跌倒在嘔出的污穢中,頓時又大嘔了起來,雙痙攣不已。
樓遠卻是看也不再看一眼,徑自走到了石牀邊,擡腳踢開倒在石牀旁的,飛快地用劍割斷綁縛著融雪手腳的帶刺麻繩,看著融雪那被勒出數到痕的手腕及被拔了指甲的右手與被紮了銀針的左手,樓遠眸中的殺意在陡然之間變得濃烈,如白日裡蒼穹上忽然聚起的烏雲,隨時都能颳起狂風暴雨。
樓遠本就不敢去融雪的雙手,他只飛快地將上的外袍下,罩到了融雪上。
只是,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甚至,沒有去看融雪的臉。
像是他不敢似的。
可是他不說話,不代表融雪不說話。
融雪非但說話了,還笑了,且還緩緩擡起了滿是的右手往樓遠的臉頰湊,卻又在將將要到樓遠的臉頰時頓住了作,只是笑道:“爺你沒事,太好了。”
樓遠子猛地一,有些僵地微微轉過頭直面著面蒼白看起來極爲虛弱卻又笑得開心的融雪,只聽還在笑道:“嘿嘿,我還以爲爺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的,沒想到我還能再見到爺,見到好好的爺,真好。”
樓遠還是不說話,只是定定看著笑靨如花的融雪,眸得厲害。
融雪輕微地右手,很是小心翼翼地問樓遠道:“爺,我能不能你的臉?”
融雪的話音才落,樓遠便將他的臉靠到了融雪那滿是污的手心裡。
真實又溫暖的溫度讓融雪不知忽然間哪裡來的力氣,竟是忽地坐起用右臂摟住了樓遠,笑得開心地問道:“那再讓我抱抱爺哦!?”
“嘶——疼死了!”融雪這一蹦坐起,左手也正要來抱住樓遠,不小心到那還紮在左手五指指甲裡的銀針,疼得渾一,令不由將樓遠摟得更。
融雪也覺得到樓遠的子因這一聲痛呼而抖了一抖,隨之是擡起手要拿過的左手來看,然融雪將他摟得的,將臉湊在他頸窩裡讓他無法轉頭,於是融雪趕在他拿住的左手前用牙咬住那一銀針,飛快地將那些銀針從的指甲裡拔了出來!
銀針拔出,融雪的子早已疼得抖不已。
可沒有再昏過去,怕自己昏過去後就再看不到眼前的人了。
現在的這個溫度,多真實,喜歡,很喜歡!
因爲太喜歡,所以才怕失去。
“你瘋了!?”這是樓遠這番見到融雪說的第一句,卻是語氣不善,蹙眉心頗爲惱怒的模樣,只見樓遠死死盯著融雪的左手,想握又不敢握,惱怒卻又心疼著急。
融雪卻吃吃地笑了,“沒瘋啊,見到爺好好的,高興而已。”
融雪笑地說完話,就使勁地在樓遠頸窩裡蹭著臉,與此同時還用子在樓遠上使勁蹭,咬牙切齒地苦惱又虛弱無力道:“爺,那該死的王八郡主給我下藥,我難,渾難。”
樓遠這才倏地醒神,想起這不是說話的地方,連忙用他方纔下的外袍將融雪裹住,繼而輕而易舉地將抱到了懷裡來,抱著走到攤在地上似乎已經疼暈過去了的雅慧旁,沉聲問融雪道:“有什麼話回去了再說,先說你想怎麼理這個郡主?”
融雪被裡那已經起了藥效的藥燒灼得意識開始有些不清晰,一時倒也不知自己此時究竟是否是在做夢,只見努力朝下探著頭,似要看清地上的雅慧似的,忽然間憤憤道:“這麼惹人恨,怎麼對我我就要怎麼對!爺把我放下來,我要找銀針和鉗子!”
“銀針和鉗子倒是不必了,麻煩。”樓遠說著,單手託抱著融雪竟是將倒掛到了肩上,也不管難與否,只微微笑了一笑,道,“我幫你快速地辦了這事就,包你滿意。”
只見樓遠笑著,手中黑麟劍一晃,竟是直直朝雅慧的手指指尖削了下去——
不過眨眼,地上就多了十個被削斷的指頭!流如注!
“啊——!”雅慧在撕心裂肺般的劇痛中喊著醒來,渾痙攣不已,還未清醒,又昏了過去。
當著是……極爲快速。
融雪被樓遠如扛麻袋般倒扛在肩上,臉對著他的背,他的背擋住了的視線,是以沒有看到那是個斷下的指頭,只能聽到雅慧那恐怖的喊聲,突然而起,又戛然而止。
而此刻的樓遠,像是一尊沒有的機械人,面無表地看著即便昏過去了還渾痙攣著的雅慧,突然擡起腳將踢著翻了個,面朝上躺著,隨之只見樓遠將上的衫削了碎片,不過眨眼,雅慧就這麼赤條條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一隻細瘦的胭脂瓷瓶骨碌碌在地上輕滾著。
樓遠用劍尖起那隻胭脂細瘦瓷瓶,將其在指尖,用拇指彈開了木製的瓶塞,用腳尖踩住雅慧的下迫使不得不張開的同時微躬下,將手中瓷瓶的瓶口對準雅慧的,將瓶子裡的滿滿一瓶藥,盡數倒進了雅慧的裡!
再又用劍尖將雅慧的闔上,迫使不得不將嚨裡的藥丸往下嚥,樓遠這才扛著融雪飛也般離開了地牢!
融雪只覺眼前有一晃,什麼也沒有瞧清,便什麼都看不到了。
地牢裡很黑暗,融雪什麼都看不到,便是連腳步聲都聽不到。
聽到的,只有樓遠輕微的呼吸聲。
融雪只覺滾燙得厲害,灼燒得總想要找到什麼來依靠,腦袋更是昏沉得,只聽在迷迷糊糊道:“白拂琴師說爺快要死了,爺現在好好的,是琴師幫爺拿到解藥了嗎?”
“一定是的,琴師肯定知道我沒有用,琴師肯定是自己來取了。”
“琴師肯定恥笑我愚蠢。”
“其實我只是想要爺好好的而已,蠢就蠢了,只要能幫到爺就夠了,雖然我還是不中用。”
“爺,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其實就是窩囊廢?”
“哎……”
融雪的話有些語無倫次,覺得的子熱得就快要炸了。
就在融雪意識已然模糊時,只聽得樓遠語氣沉沉地問:“小乞丐,你如何就這麼認定你見到的是我?”
“嗯,就算爺的容貌變了,聲音變了,就算爺老了滿臉褶子了,我還是能認出爺來,至於爲何能認出爺來,我好像也說不出來。”
“因爲我覺得,爺就是爺啊。”
融雪說完,又吃吃地笑了,笑得很開心。
“爺,我希今夜的事不是個夢啊……”
“爺,我好難啊,手好疼啊……”
“嗚嗚……”
融雪哭了,很哭的,更很會哭出聲。
可是現下卻像是個會撒的小娃,竟是嗚嗚地哭出了聲。
哭著哭著,的意識更加模糊了,可的子卻是扭地愈發厲害了。
樓遠的腳步快如風。
就在融雪這嗚嗚的哭聲中,只聽他輕輕嘆了一聲,心疼道:“很快就會不疼了,回到相府就不會疼了,忍著,聽話。”
今夜的月很明亮。
隕王府也很明亮。
然隕王府的明亮中,正開出一朵又一朵的花來,開在庭院裡,開在長廊上。
但凡冰刃劍與黑麟劍走過的地方,花開盡。
護不住自己人的男人不算男人。
不能爲自己人報仇的男人也不算男人。
冰刃和樓遠,自然是男人。
所以今夜是隕王府能這般燈火通明的最後一夜。
明夜,這裡亮起的就只有白燈籠!
在約定好的時間,約定好的地點,樓遠與冰刃頭了,一個背上揹著個隨時都會栽倒下去的小子,一個肩上扛著正扭不已的小子。
樓遠與冰刃的面皆沉得天的烏雲還要黑沉,他們後,那個儼然一座小王宮的隕王府,正被烈烈大火燃燒著舐著。
大火映紅了夜,好似晚霞燒在天際。
只是這終究不是晚霞。
所燒的,也不是天際。
大火燒的,只是一個早就不該存於世的人事而已。
樓遠與冰刃在約定好的地點了面,卻誰也沒有在那兒停留一瞬,只見他們的腳尖點過重重屋檐,如矯健的鷹般直往丞相府的方向飛掠去,竟是比來時的速度還要快。
可是,他們並不安靜。
冰刃一見著樓遠背上扛著的融雪,沒瞧見融雪的手,只瞧見在樓遠肩上直扭不已,不由怒罵道:“豬雪你吃屎了是不是!?在這個小白臉肩上扭什麼扭!?”
“還有你小白臉!你背上是放著當靶子的嗎!?居然敢這麼扛著老子師妹!?”
冰刃一臉的怒火,似乎掀了整個隕王府還不能消下他心頭的怒氣,不僅沒有消,反是更怒了!
“回師兄,融雪這是中了藥,要是背到背上,只怕就套了。”樓遠心中慚愧,若不是因爲他,這小乞丐本就不必這等折磨,是以他對冰刃的態度很是客氣。
“呸啊!師師你孃的兄!老子什麼時候是你師兄了!?你這小白臉還要不要臉了!?”樓遠的一聲“師兄”,讓冰刃的怒火燒得更盛了,突然間一怔,幾乎是吼著問道,“你說什麼!?你說這頭豬中了藥!?”
樓遠的臉更沉了,“是。”
樓遠的話音才落,冰刃立刻以腳向他出招,每一腳的都快準狠,那速度及招式簡直就像要將樓遠往死裡打,而樓遠自然不會乖乖讓他踢到,是以他只能避讓,邊避讓邊沉聲問冰刃道:“師兄何故突然攻擊樓某?”
“小白臉你還有臉面問這種不要臉的問題!?”冰刃腳上攻擊不停,非但不停,反而踢得更猛了,“在隕王府那種地方,你居然還敢給老子師妹下藥!?你到底還是不是人了!?你就有這麼管不住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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