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綠水手上還在擺弄著面前盆中的綠竹，將目落在司季夏面上，溫溫道：“這位公子瞧著似乎有些眼，你我可是見過？”

白拂沉默，薛妙手則是盯著司季夏看。

只見司季夏依舊是冷冷淡淡的面，依舊是冷冷淡淡的口吻答道：“回娘娘，小民與娘娘曾在相府的竹林別院裡見過一面，而已。”

“相府的竹林別院……麼？”雲綠水微微一笑，這一笑，竟是將眸中的那抹哀愁暈染得愈發的濃烈，“公子又如何知道我是娘娘？”

“小民雖愚鈍，但至還看得出娘娘是這座芳蘭宮的主子。”雲綠水問，司季夏便答，面上不見有疑，更不見有不耐。

“看來公子的眼力不算差。”雲綠水還是笑著，還是在弄面前的綠竹，用細的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撥著一片青綠的竹葉，目還是停留在司季夏面上沒有移開，正在細細地打量著他，“我與公子在相府的竹林別院見過麼？”

雲綠水那雙漂亮的剪水眸子裡有不相信，就像從未去過竹林別院，更未在那兒見過任何人似的。

只見問完司季夏後將目移到了白拂上，好像是要白拂來回答這個問題而不是讓司季夏來回答。

既是如此，司季夏自然是沉默。

而就在白拂出聲之前，只聽得自進到這後殿之後便沒有再出過聲的薛妙手張口道：“相府的竹林別院裡，娘娘自然是見過這位公子的，琴師、這位公子與我這一共三雙眼睛瞧見的，難道還比不上娘娘一雙眼睛瞧見的麼？”

薛妙手的話很無禮，這樣的話，任是任何一個宮人都不敢對自己主子說的。

可是，說了。

且，雲綠水不介意。

雲綠水非但不介意，反是依舊淺笑的，“許是我記不好，忘了。”

“娘娘確實是忘了。”薛妙手替肯定道。

或許不是忘了，而是本就沒有將他記到心裡過，沒有記過，又何來忘記。

而爲何沒有記？

這個答案只怕自己都回答不了。

“不過娘娘既是忘了，又爲何會覺得這位公子有些面？”只聽薛妙手又問。

“你這個問題似乎問倒我了，我也不知爲何會覺得這位公子有些眼。”雲綠水說著，再次看向司季夏，盈盈笑問道，“除了竹林別院那一次，公子你我之前可曾還見過？”

“不曾。”司季夏回答得毫不猶豫。

這是他第一次到北霜國來到雲城來，這裡的人，他一個不識，更何況是這深宮之中的人。

他不曾見過這個人，也不覺得有何面。

而之所以覺得他面，既沒有見過，那或許是他長得與的某個舊識相像。

誰個舊識？

他已經在丞相大人那裡得到了答案，他不會再問什麼，而這深宮之中，亦不適宜他多說什麼。

雲綠水在淺笑，薛妙手也在淺笑。

只是雲綠水笑得輕，薛妙手則是笑得有些冷，還有些……嘲諷。

嘲諷誰？自己？還是雲綠水？

白拂用眼角的餘睨到薛妙手眸中的冷笑，然他卻猜不心中想的是什麼，就像爲何會是雲綠水邊的人一樣，他猜不，也想不明白。

“妙手。”司季夏毫不猶豫地回答了雲綠水的問題後，雲綠水垂眸，繼續撥弄面前的綠竹，喚了薛妙手一聲，問道，“你說今夜會有大夫來爲我看診，大夫……可就是這位公子？”

“正是。”薛妙手微微點頭。

“公子是大夫啊。”像是有些不能相信司季夏就是薛妙手請來的大夫似的，雲綠水輕輕地嘆了一聲，將食指繞到了竹枝的最頂端，用拇指指腹輕輕挲著那細細的竹桿，問道，“這般說來，公子那日去竹林別院，是去爲丞相大人看診的？”

“正是。”司季夏回答得簡潔。

“那丞相大人的況如何？”雲綠水面上的淺笑忽而變爲惆悵與關心，“丞相大人可還好？”

雲綠水面上出關心之的同時，只聽輕微的“咔”的一聲，竟是將前一瞬還在憐對待的竹枝從中掐斷了。

只見白淨的手背上青筋突顯，拇指將斷下的竹枝按得的，這一瞬，這盆竹子不再是疼之，反像是恨極之。

白拂的目，盯著雲綠水手中那株被生生掐斷的竹子，眼神沉得彷彿此時墨空上的烏黑雲層，只見他抱著瑤琴的手臂驀地一，擡眸，看向司季夏，言，又止。

這一瞬間，白拂攏在廣袖下的左手抓握拳。

他在張，怕司季夏說出的答案不是他心中所想。

畢竟，他沒有與司季夏說過這個事。

“命不久矣。”司季夏還是那副冷淡的神，口吻也依舊是冷冷淡淡，就像是在說一件與他完全沒有干係的事似的。

然正是這四個字，讓白拂廣袖下握拳的手鬆開了。

“是麼？”雲綠水將手中的竹枝再掰斷一節，還是關心道，“不知丞相大人是得了什麼病，竟是不治之癥？”

“恕小民無法回答娘娘這個問題，小民醫不，診不出丞相大人究竟是何病癥，只知丞相大人病膏肓而已。”

“既是病膏肓，爲何不見丞相大人請太醫去瞧瞧？”雲綠水的問題很是不解，可的面上卻不見任何不解之，“難道丞相大人也像我一樣不能相信這宮裡的太醫？”

“小民與丞相大人不曾相識，小民只是一介大夫而已，並不知道丞相大人心中所想。”對於雲綠水這一連串不相干的問題，司季夏皆耐心地回答了，不見他有任何不耐煩，更不見他有任何不安與焦急。

“呵呵，好像也是，這樣的問題，問你你也是不懂，問你還不如問琴師大人。”雲綠水又笑了，第三次將手中的竹枝掰斷，手中那本是秀的竹枝已無完整之形，就這麼曲折在那兒，頗惹人垂憐，偏偏雲綠水還覺得不夠，竟還抓著它將它從盆中的泥土裡給拔了出來，看著白拂笑問道，“琴師大人，我說的可對？”

“白某在相府不過一介暫住之客，丞相大人的事，白某知道的不過一二而已。”白拂將視線從雲綠水手上抓著的竹枝收回，淡淡一笑道，“娘娘太是看得起白某了。”

“王上都將琴師大人捧爲座上賓，我不過一介妃嬪，自然更要看得起琴師大人才是。”雲綠水笑得嫵憐，將手中那末端還帶著泥的彎折竹枝扔到了白拂跟前，笑道，“我可不敢居於王上頭上對琴師大人不敬。”

“不敢當。”白拂微微垂首，倒很是恭敬的模樣。

“咳咳咳咳——”雲綠水忽然咳嗽了起來，用方纔抓過竹枝的手輕捂到脣上，竟是不介意手上沾著泥土。

雲綠水咳得並不劇烈，的咳嗽似乎就像的人一般，的，不過幾聲輕咳，都能讓人心生憐來。

只見薛妙手擡手輕輕拍了拍的背，那冷冷的聲音難得緩道：“行了，換個位置坐吧，這兒都被你弄髒了，也好讓公子幫你診脈。”

雲綠水沒有說話，竟是很聽話地離開了窗邊，走向窗戶左側那長長的曳地紗帳前，擡起手嘩啦一聲就將那一簾紗帳扯到了一旁，而後轉就躺到了紗帳後的貴妃榻上，抓起放在榻上的一隻枕就往臉上捂，將枕抓得的。

“妙手，我覺得好累。”因爲枕捂在臉上的緣故，雲綠水的聲音變得很沉悶。

就這麼很是隨意地躺在貴妃榻上，竟是毫不介意這殿中還有旁人在，而且還是兩個男人。

薛妙手也不在意這樣隨意的舉，也不關心是否真是累，只是不不慢道：“既然覺得累，那便躺著讓公子爲你診脈，公子，請。”

司季夏稍加遲疑，這才邁開腳步朝貴妃榻走去，不是他心中不坦，而是這樣的夜這樣的深宮，每走一步都需小心，更何況是在這後宮之中。

像是知道司季夏心中想什麼似的，在司季夏朝貴妃榻走去之時，只聽薛妙手似笑非笑道：“公子放心，這芳蘭宮縱是王上要來，都要由宮人來傳報一聲，尋常時日，便是宮人都不能進到這後殿來。”

司季夏微微頷首，在貴妃榻前的圓凳上坐下了，薛妙手這便去將雲綠水抓在枕上的右手扯下來掌心向上平放在榻上。

司季夏擡手輕搭上雲綠水的手腕。

司季夏的眼神變得有些沉。

片刻後，司季夏收回了手，正待薛妙手張要問什麼時，前殿方向突然傳來宮人的驚呼聲。

婢子的這一聲驚呼聲打斷了薛妙手的問話。

讓白拂的目變得寒沉。

雲綠水面上的枕沒有移開，只聽聲音還是沉悶道：“來了？”

“聽這樣的靜，想來應該是的。”薛妙手冷冷道。

“那你就去吧。”雲綠水道。

“呵呵，那我便去了。”薛妙手冷冷一笑，看向白拂，“大琴師，你們要見的人，來了。”

白拂沉默，目寒沉，眉心微擰，定定盯著薛妙手看，“在這兒？”

“對，就是在這兒，在這芳蘭宮裡。”薛妙手忽然間竟是笑意盈盈，“大琴師不敢了麼？”

“抑或說是——”薛妙手轉眸看向司季夏，擡手輕起司季夏肩上的一縷發，笑意愈濃，“公子不敢了麼？”

司季夏沒有說話，只是在薛妙手將他肩上的那縷髮放下後，擡手住那一縷發，指尖用力一捻，竟是將那縷頭髮從中捻斷了。

斷掉的髮垂落，黏到他的斗篷上，也落到了地上。

白拂眉心擰得了一分。

薛妙手輕輕笑出聲，眸深深地看了司季夏一眼，吹吹自己的指尖，轉往殿外的方向走，邊走邊道：“我先去前邊看看那孩子又想要胡鬧什麼了，莫忘了今夜，可也只有今夜而已。”

就在這時，躺在貴妃榻上的雲綠水將放在面上的枕扯開了，再一次打量起司季夏來，隨後只見輕輕一笑，道：“我想起了爲何覺得公子有些眼，原來公子便是九皇子想要抓的人。”

今夜，究竟誰是獵人，誰是獵？

芳蘭宮前殿。

本是黑漆漆的前殿此刻已盡數點上了燈，將整個前殿照亮得如同白晝一般明亮。

就在這明亮的前殿，站著一名錦華服的男子，男子模樣很是年輕，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

十五六歲，不論於男子而言還是於子而言，都是一生中最爲好的年紀，明豔，單純。

然這名年輕抑或還可以說是年的男子面上，卻不見有一一毫這個年紀當有的好，相反，他的面上只有佞，一種與這個年紀極不相符的視人命如糞土草芥的狠，因爲此刻此刻他徒手著一名年紀尚輕的宮人的脖子，看著宮人那漸漸青紫的面，他面上只有狠與冷寒，而他跟前地上，已經躺了兩名雙眼大睜的宮人。

兩名宮人是倒在泊裡的，倒在們自己的泊裡，還正有從們的脖子上那大開的口子裡汩汩而出。

男子的左手掐著宮人的脖子，右手上握著一把匕首，一把染的匕首，匕首上有水，正順著匕刃往下聚低。

芳蘭宮的宮人都聚在殿門外，面青白，瑟瑟發抖，人人都害怕到了極點，可卻沒有一人敢走。

因爲們的後，站著一名面冷的侍衛，只要們有誰敢往後退一步，他手上長劍就會在第一時間收了們的命，而後們就會像殿中那兩名泊裡的宮人一樣，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