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風燈不是因風而搖，而是因那架桿而搖，因爲那架桿在。

而那竟也不是架桿，而是……一個人。

一個材高挑，整個人都溺在黑暗裡的人。

殿閣沒有點燈，而庭院的幾盞風燈離得殿閣又有些遠，就連他手中的那盞風燈都被遠遠出，好似有意不讓火照到自己上似的。

待得司季夏與白拂的腳步朝殿閣拐來時，才聽得那人聲音冷冷道：“來了啊。”

聲音很冷，是子的聲音。

是薛妙手的聲音。

也正是說話時，纔將手中提著的風燈緩緩朝自己面前移，讓火照到的臉上。

風燈的火照出的，並不是薛妙手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而是一張三十五六歲的婦人臉膛，盤著頭髮，容貌尋常。

這是純貴妃的宮婢，跟隨一同進宮，一直一直在邊伺候著的林姑姑。

然，所有人都管林姑姑，卻無一人知道究竟姓什麼名什麼，更無多人見過，更鮮聽到說話。

因爲雖說是純貴妃的婢子，然只在這芳蘭宮裡伺候純貴妃，倘純貴妃出了這芳蘭宮，伺候純貴妃的，便又會換其餘婢子。

也有人說，這林姑姑是個啞，不會說話的。

白拂不知曉也不清楚真實況，因爲他沒有來過這個芳蘭宮，是以他從未見過這個“林姑姑”。

白拂雖從未見過林姑姑，但現下有一件事可以確定，那便是，林姑姑不是啞，會說話。

而這個林姑姑之所以從未離開過芳蘭宮，現下他也大致能猜得到其中因由。

“夫人。”白拂朝薛妙手微微垂首，抱拳拱手，語氣客氣。

薛妙手輕輕笑了，“大琴師莫不是看花了眼，這兒可只有我這麼一個老人家林姑姑，哪裡有什麼‘夫人’？”

白拂不作答，將手垂了下來。

“你們想見的人稍後自會來，在這之前，我還要勞煩這位公子幫我一個小忙。”薛妙手說著，轉眼看向了站在白拂旁的司季夏，淺笑著，昏黃的燈火之後，只見眸深沉，似乎要從司季夏上看出些什麼來似的，“不知公子可願意幫我這個小忙？”

白拂也看向司季夏。

只聽司季夏淡淡道：“姑姑且說。”

“聽聞公子是大夫，我家主子這幾日有不適，而我家主子不能信任這宮中的太醫，公子既已來了，不知可否能幫我家主子號上一脈，看看究竟是怎麼了。”薛妙手倒是很不客氣道。

白拂還是看著司季夏，目有些沉，似乎有些擔心司季夏會拒絕。

司季夏沉默。

薛妙手不著急，只是靜等著他的答案。

頃，才又聽得司季夏淡淡道：“可也。”

“那我便在此先行謝過公子了。”薛妙手又是微微一笑，稍稍側開子，併攏五指指向黑漆漆的殿方向，“公子請隨我來。”

殿明明都有燈盞，可沒有一盞燈點上，整個殿黑暗一片，只有薛妙手手中的風燈在亮著。

明明有燈，卻不點，明明有燈，卻偏偏要多餘地打著一盞風燈。

整個殿閣，漆黑得就像一座牢籠，就像隨時等候著獵掉落下來似的。

而殿明明走著三個人，卻只聽得到薛妙手一人的腳步聲，竟是毫都聽不到司季夏與白拂的腳步聲。

薛妙手不覺有異，只是在前邊打著燈，說了一句不相關的話，“習慣了黑夜，就習慣了不點燈。”

說的，是自己，還是別人？

沒人知道。

殿閣很大，中間還有一箇中庭，中庭後邊，終是見著了屋宇之有燈火。

只是這個燈火，並不明亮，相反，很微弱。

因爲只有一盞燈。

因爲屋子很大，是以顯得那一盞燈的燈火顯得很微弱。

天上明月正好又出了半邊臉膛來，讓人能瞧清這中庭的景。

中庭頗大，只是這頗大的中庭裡卻不值花草，反是堆著一堆石，石之中，有一桿竹。

一桿墨竹。

一桿生長得並不好的墨竹。

因爲竹竿很瘦，竹葉也很瘦，似乎還有些枯黃，遠遠比不上竹林別院裡的任何一株竹子。

這一株墨竹，就這麼孤零零地長在一堆石之中，看起來很是怪異。

後殿的窗戶上，有人影，殿的人影，人影似乎在擺弄著什麼。

薛妙手走到後殿的殿門前，稍稍頓足，只是對司季夏又做了一個“請”的作，並未與殿的人報上一句話一個字，便這麼徑自過了門檻，似乎本就沒有與殿的人事先報上一聲的必要。

白拂在進後殿門檻前轉頭看了那好似在石堆中長出的那株孤零零的墨竹一眼，又隨在司季夏後進了後殿。

而這一回，薛妙手沒有像在前殿那般走過了便是過了，只見將風燈的燈罩拿開，取了裡邊的蠟燭，將殿的燈燭一一點上，本是黑的後殿漸漸敞亮了起來。

如此這般，才讓司季夏與白拂愈加瞧得清那坐在窗戶前正低頭專心致志地擺弄著一盆青綠竹子的貌婦人。

姿婀娜，臻首娥眉，一名的婦人。

這名婦人司季夏見過，正是那日清晨他去竹林別院時見到的子。

這名婦人白拂當然也見過並且認識，因爲這是王上邊最得王寵、攬著後宮實權的純貴妃，雲綠水。

的瞳眸，一如白拂每一次見到的那般，似乎總盈著一無法述說的哀愁，淡淡的，卻又拂之不去，讓男人見著都覺得疼惜。

只是，此刻這雙哀愁得似乎能落下細雨來的瞳眸卻不是看著他們，而是看著面前小幾上的那種在盆中的青綠竹子，此時此刻的眼裡，竹子，比人還重要得多。

沒有人說話，薛妙手也不說話，只是倒了一盞茶，放到雲綠水手邊。

雲綠水自然是沒有喝。

司季夏看著雲綠水。

白拂則是看著雲綠水手中的綠竹。

一會兒後，才見得雲綠水微微擡眸，掃了一眼出現在這後殿的人，將目稍稍在司季夏面上停留。

“這位公子瞧著似乎有些眼，你我可是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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