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禍國殃民

六月十五之夜，一圓月高掛中天，夜空潔凈，殆無雲翳，只有稀疏遙遠的星辰閃閃爍爍，伊河北岸的曠野在冷清的月下顯得遼闊而岑寂，馬蹄聲驟起，穿破夜而來，.

陳之、冉盛、沈赤黔、蘇騏二十餘人，還有氐秦使者席寶的三百人拉開半里長的縱隊，從南郊夏商周三千年址廢墟中馳過，古天文臺傳來馬蹄的迴響，短促而寂寥。

秦使席寶與陳之等人策馬在前，席寶頗知地理，大聲問沈赤黔：「沈公子，前面不遠便是伊河，汝父可曾安排船隻渡我等過河？」

沈赤黔道：「家尊原本打算明日送陳師和席使臣渡伊水，未料燕軍夜襲，倉促未備——」

「唉，這可如何是好！」席寶未等沈赤黔把話說完，即大發憂嘆。

沈赤黔道：「席使臣不須憂慮，伊一帶有月余不雨，伊河有幾河段水深不過四尺，可淌水渡河，諸位隨我來便是。」

席寶轉憂為喜，乘馬淌水過河比乘船迅捷得多，當即跟沈赤黔向南奔去。

南郊至伊河北岸約十五里，快馬急馳，不須兩刻時便看到了遠月夜下波粼的伊水，眾人放慢馬步，忽見一小隊人從上游沿河岸奔來，截在眾人面前，有人急：「主——主——」

陳之、沈赤黔等人趕忙勒住坐騎，沈赤黔向前一看，問：「沈福，有何急事？」

來者約十五、六人，為首者是沈氏私兵，躬稟道：「頃接哨報，燕太宰司馬悅希乘夜引兵從偃師渡過伊水，往西疾行，目下已到達前方伊水南岸的高崖和寧渡之間，截守軍的退路，更有一支燕軍潛到城西，待天明與慕容垂的步騎圍攻城——主，這伊水渡不得了！」

沈赤黔吃驚道：「城北是黃河，另三面俱有燕軍阻截，這可如何是好？」眼陳之，徵詢道：「陳師，我們還是退回如何？」

陳之問席寶：「席長史有何良策？」

席寶心裏既急且怒，若陳之昨日聽他良言不去，而是直接南下汝，哪裏會陷此時的險境！但這時埋怨的話也不便多說，只是憤憤道：「都這地步了，席某還能有什麼有什麼良策！肯定是不能回去的，甕中捉鱉更無活路——」

沈赤黔臉一沉，說道：「席使臣為何這般說話！」

席寶冷笑一聲，不再多說，反正他是絕不會返回的，然而率使團回澠池又怕遇上攔截的燕軍，這暗夜裏倉促間也不知何去何從。

陳之道：「慕容垂的騎兵已快到城下，我們不能回去，從這裏往南，地域開闊，只要避過對岸寧渡至高崖一帶埋伏的燕軍，我們就可從容進穎川地界——赤黔，你速命人再行哨探，選取渡河地段。」

席寶點頭稱是，他手下的秦軍不悉此間地形，斥候不便，只有藉助沈赤黔。

沈赤黔看了看後的三百秦軍，說道：「人馬雜沓，極易驚對岸的燕軍，除幾位首腦外，其餘人皆下馬步行，馬匹留在原地，由沈福帶人將這些馬匹繞到下游渡河，然後在南橫嶺下匯合。」說罷，沈赤黔率先下馬，蘇騏及其兩名手下也一齊下馬。

一眾氐秦騎兵面面相覷，誰都不肯下馬，戰馬等於是騎兵的半條命，豈肯輕易人馬分離！

丞相長史席寶是文，在氐人中算是頗有文採的，所以苻堅才派他出使建康，席寶沒有在戰場上親手廝殺過，對坐騎沒有那麼深的，而且他是首腦，不用下馬，雖然覺得人馬分批渡河有些過於謹慎，而且一旦燕軍發現他們，沒有坐騎也不好奔逃，但陳之和沈勁之子都在這裏，席寶不信他們會自己害自己——

陳之催促道：「席長史，速作決斷，秦晉既已結盟，我等自當同舟共濟。」

席寶了月迷濛的伊河對岸，稍一猶豫，便下令隨行的秦軍下馬，由兩名什長帶二十名軍士與沈福等人一道帶馬過河。

那些秦軍士兵見長下令，無奈之下只好從命，紛紛下馬，三百騎兵了步卒。

沈赤黔道：「伊河南岸的燕軍集中於正南面，越往上游反而防備愈松，我等沿北岸往東行十餘里，那裏有一段淺灘可過河，諸位隨我來吧。」說著大步往東而行，陳之、冉盛策馬跟上，蘇騏等人步行跟。

席寶雖覺得此時往東行有些費解，但此地，也只能聽從陳之和沈赤黔的，這個深苻天王禮遇、號稱江左才俊的陳之總不能自投羅網吧？

席寶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陳之正是要去自投羅網，而且方才想方設法留下氐秦士兵的戰馬，卻是為了不想讓這些戰馬隨三百秦軍一起被燕軍俘虜，秦兵被俘虜無妨，而且這也是陳之製造秦、燕兩國糾紛的目的，但那三百匹戰馬還是留在晉軍手裏為好，不能「藉寇兵而齎盜糧」嘛，江東缺馬，這三百匹戰馬可不是小數目——

沒有了大隊戰馬雜沓，行路果然安靜得多，流水沉沉，對岸月下的遠山靜穆無聲，陳之、席寶一行三百餘人藉助伊河南岸小樹林蔽，向伊河下游悄行，約行出十餘地，眼見得明月西斜，天越來越暗，聽得沈赤黔說道：「對岸便是高崖，過了這一段就無燕軍了，我們可悄悄渡河，南橫嶺距此也不過十五里，到時與沈福等人匯合，便可揚長而去。」

陳之道：「我要儘快趕到穎川，請求高太守出兵求。」

又行了數里，那圓月從城方向落下，諸天星辰也一齊沒，四下一片黑暗。

再有小半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領路的沈赤黔悄悄轉向偏北，席寶等秦軍也未察覺，昏天黑地的走了一個多時辰，卻不知道此地已接近偃師縣地界，冉盛和沈赤黔的數名斥候往來哨探，以防突遇燕軍，二話不說就箭矢如雨那可不妙。

天微明，猛聽得有人大喊：「右前方有燕軍，右前方有燕軍——」話音未落，便聽得不遠方蹄聲驟起，奔騰而來。

席寶等人大驚，他手下的三百軍士都是騎兵，能攻不能守，現在沒了馬，攻既不能，守亦無力，便聽得一名晉軍士兵喊道：「陳掾、席使臣，你們馬快先走，我等步行，反正是逃不了，死戰吧！」

只聽陳之斷然道：「我豈有棄汝等獨自逃生的道理！」

席寶手下的氐秦軍士雖然怨恨陳之、沈赤黔使得他們陷絕境，但陳之不肯獨自逃生倒是讓他們起敬，只聽陳之朗朗道：「燕軍人多勢眾，又是騎兵，我們走是走不了，也莫要拼，白白送了命——」

說話間，大隊燕軍騎兵馳近，停在陳之等人一箭之地外，用正音大聲喝問：「來者何人？」

這些燕軍將士也覺得疑，守軍不過八百人，怎麼這裏會突然出現數百軍士，難道守將沈勁還想反守為攻，先來襲偃師？

陳之對席寶道：「事已至此，切勿慌，我二人是持節大使，莫墮大國威儀，且先虛與委蛇。」揚聲道：「大晉持節大使陳之在此！」

那氐秦丞相長史席寶只好著頭皮喊道：「大秦持節大使席寶在此。」

燕軍為首者是太宰司馬悅希帳下的一員偏將，也聽說了晉使陳之出使長安之事，太原王慕容恪出兵就是因為陳之與秦結盟，未想陳之會撞到這裏來，這偏將又驚又喜，捉到陳之豈不是大功一件，還有一個秦使——

卻聽陳之高聲道：「我今來此，是為求見貴國吳王——」

那燕國偏將很是詫異，問：「汝要見我大燕吳王何事？」

陳之道：「事關機，非爾等所宜知，你只須帶話給吳王，說有吳王三十前神之故人帶來的禮在此——速去通報。」

事涉征南將軍、吳王慕容垂，那偏將不敢怠慢，急遣心腹軍士回偃師城報訊，一面散開隊形，將陳之等人圍住，這隊燕軍騎兵有五百人，見陳之這邊人也不，不敢得太近，只隔著一箭地守著，若陳之等人想要逃跑，那麼就以弓箭擊，再縱馬追殺——

席寶低聲問：「陳使臣，難道我等就這樣束手待斃？」心裏怨恨不已，若不是陳之把三百隨行軍士留在了，那麼加上他手下的三百秦軍，當可擊垮這五百燕軍，再就是方才不是人與馬分道渡河，也不至於遇到燕軍騎兵就逃不，這個陳之是庸才啊，陛下和王尚書還想著把他留在長安委以高，簡直是禍國殃民啊，還好此人堅持要回國，可現在把他席寶和這三百軍士給禍害了！

陳之答道：「敵眾我寡，刀兵相見是下下策，待我見了慕容垂，我自有話說，我等並非被俘，而是特意來見慕容垂的，我們是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