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金墉城北唱謠

燕軍來得如此之快，.

鮮卑慕容儁於永和八年僭號稱帝，遂蔑稱秦、晉為二寇，常有兼并之心，所以當慕容恪得知晉國遣太子洗馬陳之出使長安、以江東的兵換關隴的戰馬，慕容恪即徵調騎兵三千、步卒八千，以太宰司馬悅希為前鋒，準備一舉攻下，直澠池、靈寶和潼關，飲馬渭水，威懾氐秦都城長安——

當今燕、秦、晉三國，燕國最強大，燕國把都城由塞外的龍城遷到中原腹地的鄴城，其問鼎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作為總攬燕**政大權的太宰、大都督的太原王慕容恪，豈肯讓秦、晉聯手來對抗他大燕，五月間他從龍城遷宗廟、百至新都鄴城，得知晉使陳之去了長安，大為驚訝，東晉一向以正統自居，對建國稱帝的秦和燕都是視之為偽政權，庾亮、桓溫輩也都是以北伐來提高聲，如今為何肯屈尊以平等國家來對待氐秦？

慕容恪甚是疑，難道是江東的國策已變，是甘心偏安，還是另有所謀？不管怎樣，慕容恪決定先取再說，守將陳祐已經棄城奔陸渾，只有沈勁的八百弊卒留守，此時不取，必被氏秦所得，是以於六月初四率步騎七千出鄴城，西征。

陳之從哨探口裏得知的只有這些，鄴城距約千里，燕軍本月初四齣發的，今日是十四，燕軍前鋒現在已經快要抵達城下了吧？

陳之對氐秦使臣席寶道：「城弊人稀，守軍不足千人，慕容恪卻以銳步騎數萬來攻，如此氣勢洶洶，其意僅在小小乎？飲馬渭水才是慕容恪的真正所圖，席使臣應遣使飛報苻天王，華、臨潼一帶應早為之備。」

居氐秦丞相長史的席寶也知一旦晉軍守不住，那麼澠池、靈寶一帶勢必要承燕軍的迫，當即遣使快馬回長安，報知燕軍攻之事，同時知會屯兵靈寶的建節將軍鄧羌早為之備——

席寶對陳之道：「燕軍勢大，沈勁定然守不住，我等只是使臣，如何還要去那危城？不如轉道向南，經陸渾、汝，徑赴建康吧？」

陳之道：「此去不過七十里，快馬疾馳，不需兩個時辰，我要趕去，若實在不能守，就勸沈將軍棄城——席使臣若是畏燕軍勢大，可自行往汝而去，我派兩名軍士為你嚮導。」

席寶不悅道：「鮮卑白奴，我何畏之！」

陳之趕遜謝，道：「那席使臣就隨在下同赴吧，左右不過半日時間。」

席寶無奈，只好率眾跟著陳之繼續往東，於當日午前進駐，沈勁、沈赤黔父子來迎，陳之先問燕軍向，沈勁道：「哨探昨日來報，燕軍前鋒於初九日開始在溫縣渡河，估計兩日可河而至鞏縣，鞏縣距此不過百里地，步卒急行亦一日可到，但近哨在偃師縣以西未發現燕軍蹤跡，遠哨尚未回報，預計燕軍前鋒是要等慕容恪親率的大軍渡河后再一起進。」

陳之請秦使席寶作歇息，隨行的三百秦軍亦安排好酒好款待，他自己則與沈勁金墉城談。

金墉城是的城中之城，在城西北角，是魏明帝曹叡時所築，小城長三百步、寬兩百步（古時一步相當於現在的一米五左右），東北角有百尺高臺，原是魏明帝用來登臨遠之用，其後魏禪位於晉，廢帝便居金墉城，西晉一朝被貶謫的皇族大都徒居金墉城，金墉城貶謫之城，卻神奇地避過了數次滅城之災，與殘破的外城城牆相比，金墉小城的城牆相對完好，而且當年為錮廢帝皇族，這城牆也修築得高峻堅固。

金墉城是沈勁最後的倚仗，一旦燕軍大至，龐大而殘破的城當然無法分兵把守，只有集中兵力死守金墉城，穎川太守高的兩萬斛米上月就已經送到，全部屯於金墉城，為死守孤城作準備。

陳之與沈勁登上金墉城東北角的高樓，這樓現在了瞭臺，有軍士值守，見到沈勁，趕施禮，沈勁命軍士先退下，最高樓就只有他和陳之二人，縱目東，荒野茫茫，也許明日，燕軍的鐵騎就會出現在城下——

陳之向沈勁簡略說了在長安的經過，此番出使氐秦算是完了使命，至於其他準備離間氐秦君臣的計策，陳之未對沈勁說起，現在的當務之急是。

沈勁道：「陳掾既已不辱使命，那麼明日便南下歸國吧，我兒赤黔也請陳掾一併帶回去，我沈勁要留這一脈骨。」

沈勁這樣說就是表示要與孤城共存亡了，正史上沈勁就是被慕容恪所擒，沈勁神氣自若，慕容恪其忠義，將宥之，中軍將軍慕輿虔說沈勁乃奇士，觀其氣度，不可能為燕所用，若赦之，必為後患，慕容恪遂殺沈勁——

陳之問：「前在壽州，我曾請西府參軍祝英臺代稟桓大司馬，請桓大司馬增援，只有守住，才能遏制氐秦勢力的膨脹，才有機會進取中原之地——桓大司馬未有回復的文書嗎？」

沈勁苦笑道：「許昌既失，了孤城，穎川、汝南各自為戰，桓大司馬已回姑孰，雖曾下令冠軍將軍陳祐還屯堅守，但陳祐是袁刺史部下，袁刺史認為守是徒自損折兵馬，當然也不會來救。」

沈勁說著，從懷裏取出一封書信遞給陳之，說道：「這是祝參軍寫給你的信，是上月底送到的，我怕有急事，已先拆看。」

非常時期，陳之自不能責怪沈勁拆看他的信件，展信看時，只是公文語氣，謝道韞也是勸陳之審時度勢，桓大司馬現在無力經營，江東疲弱，淮北之地能守則守，不能守則棄，不宜拼損耗人力力——

謝道韞的分析也沒有錯，歷史也正是這樣發展的，淝水大戰之前，東晉完全放棄了河南、淮北之地，荊襄蜀也被強秦佔據，華夏九州，氐秦十占其七——

陳之心道：「我來東晉，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自不能渾渾噩噩、隨波逐流，氐秦能短短十數年迅速崛起，正是因為抓住了慕容垂叛逃、燕國的絕好機會，王猛率大軍一戰功，這個地五千里、人口近千萬的強大燕國轉眼之間就崩潰了——我既已前知，自然要搶在苻堅和王猛之前抓住這個機會，這是個巨大的轉折機會，所以，一定要守住。」

沈勁見陳之默然沉思，他也沒說話，想著燕軍將至，六月圍城，他能苦守多久？吳興沈氏刑餘之族，沈勁以一腔熱洗凈家族之恥。

天極藍，純凈如水晶寶石，白雲如絮，形狀變幻，自西向東緩緩飄。

陳之目視藍天白雲，悠悠道：「沈兄，明日我就去見慕容恪、慕容垂兄弟——」

沈勁大吃一驚，忙問：「陳賢弟此言何意？」

陳之微笑道：「安石公三十年前欠慕容垂一份人，知我出使北地，特意命我攜一對金叵羅酒贈慕容垂。」

沈勁問清究竟，笑道：「東山謝安石，真天下第一風雅人也，猶憶三十年前舊！不過此事何須陳賢弟親往，沈某派兩個軍士將這對金叵羅送去鞏縣便是。」

陳之道：「安石公重託，我當然要親自將此金叵羅與慕容垂之手。」

沈勁深服陳之的才識，陳之不是糊塗人，豈會自投羅網、自蹈死地！問：「陳賢弟意何為，可否讓愚兄知曉？」

陳之道：「若我料得不錯，燕國國主慕容暐不待慕容恪攻下，就會急召他回鄴城。」

沈勁遲疑不定，問：「何以見得？」

陳之道：「沈兄記得我隨行有個鮮卑段部的男子否？那人名段釗，是段思的家將，我已命他悄悄潛鄴城，一旦慕容恪率軍出鄴城來取，段釗就會將我教給他的兩首謠在鄴城近郊傳唱，其中一首謠里有幾句是『兄終弟及太原王，先取定朔方，興我大燕國祚長』——時間倉促，編得過於直，不過好在易懂。」曲子用的是《賣報歌》，瑯瑯上口，想必鄴城的小孩子們也一定唱。

北方胡族自來有兄終弟及的傳統，但鮮卑慕容氏仰慕漢人文化，是北方五胡漢化最深的胡族，所以也學漢人推行嫡長子繼承製，慕容儁去世后，朝中大臣認為太原王慕容恪賢而多才，擁立慕容恪為帝，是慕容恪堅辭，這才立慕容儁之子慕容暐為帝，皇太后可足渾氏對此耿耿於懷，但慕容恪威素重，對君慕容暐也是忠心耿耿，所以燕國皇室勉強算是和睦。

而現在，陳之在慕容恪出征之後讓鄴城傳唱這麼一首謠，燕皇室的深層矛盾就被激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