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蘇道質何許人？

厚重的雨雲尚未佔據整個天穹，雲隙間，可見碧天如洗，讓人期天外風來，.

黑雲籠罩下的八公山，在青天和黑雲的映襯下，峰巒疊翠，景緻明晰如畫，暴雨將至前的群山也有著一種雄渾的靜穆，霧氣全收，四十一峰歷歷可見，遠的淝水與淮河好似靜止不流，山川靜，景象非凡。

壽春八公山獨有一種香草，芬芳馥郁，移植於他則香氣盡失，當此暮春之際，正是香草長時，陳之和謝道韞立馬高坡，只覺滿山皆香，二人坐騎覓此香草嚼之，香氣更冽。

謝道韞心愉快，揚聲道：「我曾見子重手抄《淮南鴻烈》，其卷十六說山訓里的一段話我深，子重可知是哪幾句？」

陳之道：「容我試猜之。」心裡將卷十六諸文字飛掠一過，徐徐道：「蘭生幽谷，不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義，不為莫知而止休。是此句否？」

謝道韞莞爾一笑，風致人，側頭著遠的淝水，心裡油然而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嘆，說道：「子重今日渡淮水，大約何日能歸？」

陳之道：「道阻且長，難問歸期，若順利，秋末冬初能回來。」

謝道韞道：「子重名雖出使氐秦，但似另有所謀，一切小心為上。」

陳之含笑道：「夫子云『富貴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我今日即執鞭北上，力圖左右三國大勢，我只搏這一回，我也一定能夠回來再見英臺兄的。」

陳之口中雖說是求富貴，但謝道韞卻知陳之並非只是為一己之私求名逐利之輩，子重之志，小在眼前大在天下，子重從錢唐一路走來，而今正是志在天下之時，這樣意氣風發而又沉靜自信的男子，如何讓人不心儀！

一道熾亮的閃電劃破天空，雷聲繼至，如墨的烏雲翻滾瀰漫開來，霎時間將明凈青天遮得一隙也不剩，而四周群山似乎也有雨霧接應，穹廬一般的天空黑雲如蓋，翻湧滾，在醞釀著瓢潑大雨。

段思的家將段釗、黃小統、冉盛及其手下三百軍士、沈赤黔與二十沈氏私兵、還有兩名氐秦使者、以及謝道韞的十餘名私兵家僕都在山下等候上路，陳之和謝道韞馳下山時，集的雨線就象大幕自北向南拉開，很快追上未戴雨的陳、謝二人。

黃小統和另一位謝氏老僕趕將蓑竹笠遞上，陳之先戴竹笠再披蓑，再看謝道韞，卻是先接蓑披上，臉上頓時雨水縱橫，綸巾蔫。

陳之心想謝道韞顯然是自別人服侍慣了的，對這些日常事還是有些不諳，但畢竟是陳郡謝氏的郎，雖然大雨澆頭有些狼狽，卻不會手忙腳，端坐在馬背上系蓑扣子從容不迫。

陳之探從謝氏老僕手裡接過那頂竹笠，臂給謝道韞戴上，驀然發現謝道韞前襦衫了一片，現廓，原來謝道韞急著披蓑是為了遮掩這個！

謝道韞將笠帶系在頜下，抬眼問：「子重，這樣的暴雨你如何過河？」

陳之道：「昨夜已與袁刺史說定，多派幾艘大船，這幾日淝水與淮河上游雨不大，水勢尚未大漲，現在搶渡還來得及，若拖到午後，水就漲上來了。英臺兄就此別過吧，回程珍重，小心盜賊。」

謝道韞看了看箭一般攢而下的急雨，拱手道：「那好，子重加趕路吧，祝遠行平安，建功而回。」

陳之謝過，與冉盛領著眾軍士冒雨北行。

謝道韞立馬八公山下，著陳之一行消失在雨幕里，久久不，雖有蓑竹笠遮雨，但雨實在太大，上幾乎被雨淋，那些謝氏私兵和家僕都在大雨中待命，過了好一會，謝道韞突然一摧下牝馬，那馬往西北方直衝出數十丈，一眾謝氏部曲以為阿元娘子忘了什麼事，現在要去追上告知陳之，便都或摧馬、或步行追上去，卻又見謝道韞帶轉馬頭跑了回來，說了一聲：「回城！」

淝水東流，在臺峽山口匯淮河，陳之一行待雨勢稍歇，便乘戰船搶渡淮河，然後延淝水左岸北行數里之後，轉道向西北，前往兩百裡外的汝郡。

因昨日在芍陂北岸因夜雨不察差點被流民打劫，冉盛很是惱，他沒想到在淮南之地就這麼混，現在到了淮北，過了汝、新蔡，那就更不太平了，許昌已被鮮卑人佔據，鮮卑人隨時可能進攻陳郡和，所以自過了淮河，冉盛就命令軍士全程戒備，兩名騎兵斥候、八名步兵斥候番遠哨十里，決不能讓大可疑人群毫無察覺地接近他們。

三月二十八日申時初，陳之一行人來到汝城外，因一輛裝載兵的馬車車軛斷裂，眾人就在路邊暫歇，一面修理車軛，一面派人向汝郡太守報信。

這時，一行四、五十人自南而來，有騎馬的、有步行的、有推著轆轤車的，俱是壯漢子，從陳之等人邊經過時，見軍士在修馬車，那為首者還在馬上向陳之拱拱手，彬彬有禮地問：「這位使君，可有需要在下效勞的嗎？」

陳之微現訝，仔細看了這人一眼，見此人二十多歲，眉目端正，材雄闊，騎黃驃馬、佩雙刀，卻又不是武弁裝束，只是尋常平民而已，陳之還禮道：「多謝，些許小事，不敢有勞。」

那男子於馬上拱拱手，帶著那一行人汝城去了。

冉盛見陳之盯著那群人的背影看，便問：「阿兄認得這些人？」

陳之微笑道：「耳！似乎是那日在壽春城南遇到的流民盜。」

陳之記極好，雖說不上過目不忘，但一篇千字左右的文章，讀上個三、五遍就能記誦，而且心思細，善能觀察，那日流民盜賊發現想搶劫的竟是晉軍，為首者說了兩聲「誤會誤會」，轉就逃了，陳之聽出方才這個騎黃驃馬者說話的聲音與那日盜首的嗓音頗為相似，又見其手下俱佩刀劍，極有可能就是當日那伙流民盜！

冉盛環眼圓睜，驚怒道：「待我帶人趕上去，將那伙賊子盡數擒了。」

陳之示意冉盛莫要高聲，把沈赤黔過來，讓他派兩個私兵跟著前面那伙人，看他們住於何，若能打聽出是何許人就更好了。

兩名沈氏私兵領命而去。

汝郡太守親自來迎陳之，將陳之一行人安置在館驛，當夜又宴請陳之和冉盛，待陳之與冉盛從汝太守府回到館驛，那兩名沈氏部曲早已等候多時，見到陳之，其中一名能說會道的沈氏部曲稟道：「我二人奉命跟隨那伙流民直至城北始平客棧，那家客棧似乎就是這夥人開的，絡至極，小人便假意也要住店，要了一間客房，呆了一個多時辰，好歹打探出那伙人是汝蘇家堡的，為首者名蘇騏。」

陳之點點頭，好言嘉獎兩句，讓兩名沈氏部曲下去休息，命人請驛丞來，那驛丞知道陳之是出使氏秦的國使、六品太子洗馬，好生相敬，聞知陳之有請，趕來了，陳之向他請問汝南蘇家堡之事，驛丞卻是回答不上來，只知蘇家堡是在平輿縣，距此兩百餘里。

驛丞下去后，冉盛道：「阿兄，我有兩個軍士就是汝南人，待我喚來問問，可知蘇家堡之事？」

兩名軍士很快傳到，說起汝南郡平輿縣蘇家堡，其中一名軍士稟道：「回陳掾、陳督的話，小人未行伍之前曾去過蘇家堡，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小人是去給蘇家堡傭工，那時蘇家堡塢壁初建，蘇家部眾男老大約有一千餘人，是永和年間從雍州始平遷來的，大約是避冉閔之。」

冉盛聽到這軍士說到他父親的名字，不「哼」了一聲，有些氣惱，那軍士頓時噤若寒蟬，不知自己哪裡失言了！

陳之看了冉盛一眼，說道：「難怪城北那間客棧要始平客棧，這是不忘故土啊。」又問那軍士可知蘇騏之名？

那軍士惴惴不安地看了冉盛一眼，搖頭道：「不知。」

陳之心想：「蘇騏不過二十多歲，十餘年前還是個年，這軍士自然無從知曉。」便問：「那蘇家堡堡主是何人？」

軍士答道：「這個小人卻是知道，那堡主名蘇道質。」

「蘇道質？」陳之沉不語，覺得這名字比較眼，似乎是史傳上的知名人，卻一時記不起究竟是何人？

那軍士所知僅此而已，冉盛揮手讓他們退下，問陳之：「阿兄是想收服這流民嗎？」

陳之一笑，說道：「能結一些流民宗帥總是好事，汝南平輿正是我們必經之路，明日便與他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