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霾

陸始聽兒子陸禽說有人敢娶葳蕤，雙眉一軒，不悅道：「你莫要尋個次等士族子弟來，若是如此，我又何必拒絕陳之！」

陸禽神鄭重，說道：「爹爹，孩兒怎麼會那般糊塗，.」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此人便是當今皇帝！」

「皇帝司馬奕！」陸始大吃一驚，皺起眉頭，眼睛盯著兒子陸禽，緩緩道：「皇上有意於我陸氏郎？」

陸禽道：「庾皇后新喪，皇上自然還未顧及他事，可是爹爹你想，皇上現在邊的田妃和孟妃，都不是世家大族出，是沒有資格冊封為皇后的，我陸氏乃江左豪門，葳蕤若宮，這皇后自非葳蕤莫屬。」

陸始沉道：「汝祖士瑤公在世時，甚與南渡士族往來，昔丞相王導為其侄求婚於汝七姑母，汝祖婉言拒之，對司馬皇室亦如此，不即不離，自超然，今若讓葳蕤宮，豈不是有違先人之志？」

陸禽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今桓溫制我江左士族，就連陳之這種寒門小戶之人也敢借勢欺凌於我等，賀鑄被貶庶人、其叔賀隋尚在廷尉獄中，阿兄亦罰錢十萬的辱，而吳郡顧氏、張氏、會稽虞氏，畏懼桓溫勢焰，已向桓溫屈服，只有我陸氏不屑向桓溫低頭，然而一旦桓溫篡位，我陸氏恐有淪為次等士族的危險，爹爹豈未慮及於此乎？」

陸始眉頭皺，沉思半晌，說道：「晉室定都建康以來，皇后俱是出自瑯琊王氏、太原五氏、陳郡謝氏、翟褚氏、穎川庾氏，從未有三吳士族郎為後的，禽兒從何得知皇上有意於葳蕤呢？」

陸禽道：「桓溫將彭城王下廷尉問罪，讓司馬皇室蒙，皇上口雖不言，心實憤恨，孩兒隨侍皇上左右，頗察皇上之意，皇上是很想振作皇權的，我陸氏乃江東士族領袖，皇上有我陸氏這個強大的外戚支持，又有掌兵的庾氏呼應，也就不會被桓溫制了。孩兒敢擔保，若孩兒向皇上提出此事，皇上定會喜出外。」

陸禽對此倒真是頗有把握，皇帝司馬奕是個不甘心做傀儡卻又淺薄無能之人，平日寵幸相龍、計好、朱靈寶這幾個弄臣，相龍三人曾被陳之打斷了，銜恨已久，自然很願意葳蕤宮以此來打擊陳之。

陸始道：「此事不急，庾皇后新喪，皇帝要納妃至也得在百日後。」

陸禽趕道：「百日後時機絕好，陳之不是將出使氐秦嗎，往返大約要半年吧，陳之不在此間，葳蕤進宮就會順利得多。」

陸始道：「葳蕤的脾氣與你三叔父一樣執拗，只怕很難讓回心轉意。」

陸禽道：「這個可以慢慢開導，主要是陳之要遠去氐秦，他不在建康就好辦。」

陸始道：「此事先莫要了口風，畢竟是不確定的事，若傳揚出去，而最終事竟不，徒笑柄。」

陸禽道：「孩兒明白，待庾皇后喪制過後我與相龍、朱靈寶等人先商議一下，再向皇上稟明此意。」

陸始點點頭，卻又道：「禽兒，你宜自重份，相龍、朱靈寶諸人，弄臣爾，雖得皇上恩寵，但為時譽所輕，我世家大族子弟與這等人往莫要過於切，汝居侍史，有舉閡非法、監察四方文書之責，宜肅然自威，蓄養聲，再圖上進。」

二月二十四日巳時，陳尚、陳之兄弟二人與顧愷之夫婦來到陸納府上，這日是休沐日，陸納不需去左民尚書部坐堂，請陳尚、陳之、顧愷之在廳中飲茶，張彤雲帶著兩個小婢院見張文紈和陸葳蕤去了。

顧愷之雖然表面不務世事、一派天真，卻是極聰明的人，知道陸納肯定要與陳之談，小坐了一會，便與陳尚以及陸納之侄陸道煜去書房欣賞書畫了。

陸納看著陳之，問：「之何日出使氐秦？」

陳之道：「回陸使君，大約下月中旬。」

陸納點點頭，說道：「之努力珍重吧。」說起月初陳之讓葳蕤帶給他的那封信，陸納皺眉道：「之心意我理會得，我會覓機勸諫我兄長的，去年庚戌土斷，我兄實為失策。」

陳之唯唯，不再就此事多說什麼。

一個婢進來向陸納施禮說：「夫人在廳，要見陳郎君。」

陸納當即陪著陳之廳，陸夫人張文紈懷孕后胃口大開，原本纖瘦的形幾乎胖大了一倍，大腹累贅，不能跪坐，垂坐在一張方榻上，陸葳蕤和張彤雲一左一右立在後。

陳之向陸夫人見禮時，陸葳蕤一雙妙目便瞬也不瞬地定在陳之臉上，千言萬語，脈脈含，陸葳蕤方才聽張彤雲說陳之即將出使氐秦，心裡擔憂，腸百轉。

陸夫人張文紈笑容可掬道：「之，來為張姨切一下脈。」

張文紈今年三十六歲，一直以未有子嗣憂愁，而今腹碩如鼓，心篤定，更雍容華貴之氣，對陳之甚是親切，完全是視如子婿。

陳之依言上前，先看了一眼悄立右側的陸葳蕤，四目相對，眉目傳，陸葳蕤白皙如玉的雙頰如抹胭脂，不可方。

陳之收回目，右手三指搭在陸夫人左腕寸口上，勻息片刻，先切寸脈，脈如珠，再切尺脈，覺急轉如切繩轉珠，點了一下頭，回到座上，對陸納道：「使君可命人找兩個經驗老到的穩婆在府上侍候著，我料不出旬日，張姨便要為人母了。」

陸納點點頭，眼妻子張文紈，陸納一向嚴肅恪謹，此時也是目蘊笑意，顯然甚是開懷，陸納這兩年因葳蕤與陳之之事，時時憂嘆，且喜妻子張文紈有孕，差足解憂。

陸夫人便問陳之出使氐秦之事，陳之盡量輕描淡寫，以免陸夫人掛心。

敘話一會，管事來報，家宴已備好，陸納陪陳尚、陳之、顧愷之三人用罷午餐，院的陸夫人張文紈又遣婢來請顧愷之、陳之陪遊園散心，陸納心知妻子張文紈是方便葳蕤與陳之相會，亦是聽之任之。

陳尚便留下與陸納相談，陳之與顧愷之隨那小婢曲曲折折來到後園，陸夫人在陸葳蕤和張彤雲陪伴下坐在後園小亭上，春煦暖，春花燦爛，三堇、虞人、白玉蘭盛開，芍藥也已含苞放。

陳之俊逸亮拔、陸葳蕤純出塵，顧愷之軒朗率真、張彤雲清秀婉約。陸夫人張文紈看著這兩對璧人，既為侄張彤雲得此佳婿高興，也為葳蕤與之至今不能喜結良緣而憂嘆，說道：「你四人俱善丹青翰墨，不如兩兩結伴為對方畫像，此亦雅事。」

張彤雲看了一眼陸葳蕤，嫣然笑道：「謹遵姑母之命。」

顧愷之道：「妙哉，看看是我與阿彤聯手作畫高明，還是子重與陸小娘子高明？不知張姨可有獎賞？」

陸夫人笑道：「顧虎頭還要獎賞嗎？說，要什麼？」

顧愷之認真地想了想，笑得眉眼分家，說道：「若我和阿彤的畫作略勝子重和陸小娘子一籌，那張姨腹中的孩兒以後就拜我和阿彤為師學畫，反之亦然。」

陸葳蕤與張彤雲相顧莞爾，顧虎頭的癡勁又發作了，這個獎賞倒是新鮮。

陸夫人張文紈喜氣洋洋，說道：「好，就依長康所言，你們四人何時作畫？」

陸葳蕤眼陳之，說道：「陳郎君不日就將出使氐秦，待陳郎君歸來再畫吧。」

陳之微笑道：「待我從氐秦回來，畫技都生疏了，這幾日有暇，就畫出來吧，陸小郎君或者陸小小娘子也快出生了。」

顧愷之大笑：「好，我不日也將西府，以後也沒有現在這般自由了，就限定七日出畫卷讓張姨品定，如何？」

張彤雲輕聲道：「葳蕤和陳郎君如何有時間聯手作畫呢？」張彤雲說這話時，眼姑母張文紈。

顧愷之與張彤雲是夫婦，聯袂作畫自是方便，而陳之與陸葳蕤見一面都難，又如何合作呢？

陸夫人點點頭，對陳之道：「之若有暇，每日午後來此盤桓一個時辰如何？就算是來看張姨。」

陳之甚喜，躬道：「多謝張姨。」

陸夫人含笑道：「好了，今日你四人便駕舟游橫塘吧，既要為對方畫像，總得互相多看看。」

出了陸府後園，便是方圓數里、春波漾的橫塘，兩艘雙槳小舟已經候在岸邊，舟的僕婦恭敬迎候。

陳之與陸葳蕤同舟，顧愷之與張彤雲同舟，一向南，一向北，槳聲欸乃，劃波而去。

難得這樣的悠閑時，橫塘碧波倒映藍天白雲，南岸杏花香風拂拂，湖心島的人蕉明麗絢爛。

小舟上，陳之與陸葳蕤促膝執手，輕聲細語，這甜和溫馨，縱有霾，亦何能阻隔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