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舍利現
從寒霧城前往王城,大約需要十天路程。
抵達那日, 恰好是個大晴天, 碧藍天幕一無際, 空氣也清爽得很, 暖融融地鋪展開來, 連臘月寒風都了幾分刺骨力度。
馬車粼粼穿過長街,雲倚風將窗簾掀開, 看道路兩旁商鋪林立, 人群也是熱鬧喧嘩。茶肆裡的說書先生一拍響木, 酒樓中的小二朗聲背誦菜牌, 一口大鍋裡的糖油餅炸得脆金黃, 人香氣能傳幾裡地,引來一群小娃娃鬧著要吃。再往前, 有琴行、有繡坊、有錦緞綢莊、有茶葉鋪子, 還有專賣西洋玩意的店鋪,街上偶爾出現高鼻深目的異邦人,百姓亦是見怪不怪, 還會熱地同他打個招呼。
這一路所見風, 皆是安穩康樂,盛世富足,宛若一幅充滿煙火氣息的人間畫卷。
雲倚風靠在馬車裡,心想, 王城啊,果然是個好地方。
馬車門路穿過巷道, 穩穩停在王府門口。管家劉叔聽到通傳,一早就打開了門在等,見到吳所思後,上前與他笑著說:“太妃方才還在念叨,怎麼還不見你帶著客人回來,險些差我出城去尋。”
“城外山上落了雪,車打不敢太快,所以耽擱了一陣。”吳所思停穩馬車,幫忙掀開簾子,“雲門主,我們到了。”
雲倚風先前沒想過,蕭王府居然會修建在如此安靜雅致的巷子裡,門口非但沒有張牙舞爪石獅子,進門後也是小橋流水,清幽質樸,與那大樑兵馬統帥的邪佞氣質……相當格格不,更像是來的屋宅。不過這疑慮在見到老太妃後,倒是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那是一位幹練爽快,熱好客的中年婦人,沒有慣常大戶人家主母的滿頭珠翠,頭髮只素淨地挽著,服料子也僅有單繡暗花,唯一不凡的唯有氣質談吐,著數十年前草原公主的那份尊貴與顯赫。一看到他就笑道:“這位就是雲門主吧?外頭天寒,快進來坐。”
“見過太妃。”雲倚風拱手,恭敬道,“貿然登門多有打擾,也沒準備什麼禮,真是失禮了。”
“你既是我兒的朋友,那這裡就算是自己家,哪有回家還要帶禮的道理。”老太妃拉住他的手拍了拍,又上下打量一番,道,“怪不得在書信裡,燕然叮囑許多回讓我好好照顧你,這小板是瘦了些,路上怕是辛苦狠了吧?”
“是老吳辛苦。”雲倚風很激,“幸虧有他。”
下人很快就奉上熱茶,雲倚風仔細捧著暖手,見杯中茶湯碧綠,幾朵茉莉沉浮其中,幽香嫋嫋,於是道:“原來太妃也喜歡碧潭飄雪,風雨門裡還有幾斤今年蜀中峨眉的新茶,算稀罕貨,等我回去之後,就差人送來王府。”
“這才剛來,怎麼就想回去的事了,外頭天寒地凍的,至等到開春暖和了再說。”老太妃又命人給他端來點心,看著那乖巧細緻的吃相,心裡喜歡得很,連道,“燕然先前說有江湖朋友要來,我還當又是舞刀弄槍的莽夫,不曾想雲門主竟是個這般文雅的人,倒更像是書生。”
雲倚風放下點心,笑道:“我也是舞刀弄槍的武夫。”
“若武夫都能像雲門主這樣,那江湖可就有意思了。”老太妃站起來,親切道,“你且再歇一陣,我去廚房看看,晚飯應當快準備好了。”
老吳正在院裡,和管家劉叔說一些過年置辦的事,又吩咐他,明日務必將城裡最好的裁師傅請來,雲門主的行李全部在雪山上被燒毀了,沿途沒買到什麼好裳,眼看就要過年了,得抓時間才。
劉叔聽得一愣一愣:“連裳都歸王府管?”
“你不知道。”吳所思雙手揣在袖子裡,用胳膊肘搗一搗他,低聲音說,“這雲門主,可憐著呢。”
後有人問:“哪裡可憐了?”
“太妃。”吳所思趕忙行禮。
“行了,跟我說說,他哪裡可憐了?”老太妃繼續道,“子不好要請醫,這我是知道的,燕然在信裡已經說了,還有呢?”
“還有,王爺騙了人家。”老吳四下看看,用做賊一般的心虛語調,將靈芝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老太妃:“……”
“明日我就去宮裡。”吳所思自我安,“太醫院的藥材庫眼看著要堆海了,總能找出來十七八靈芝吧?聽這名字,也並不是很稀罕嘛,劉叔你說,是不是?”
管家唉聲歎氣:“造孽啊。”
老太妃也聽得頗為頭疼,一來頭疼自家兒子裡沒邊沒際,人命關天的事都能拿來說,二來亦是心裡惋惜,那般品貌不俗的年輕人,怎麼竟會染上治不好的毒。於是當下就吩咐老劉,讓他把最向寬敞的客院收拾出來,也不要再去外頭買布料了,前幾天皇上剛差人送來的貢緞雪紗,趕去挑幾匹清淡素雅的,替雲門主裁幾冬,可別又凍病了。
一時間,整座王府都因為雲倚風的登門,而變得忙碌起來。
風雨門的弟子原打算住客棧,也被老太妃回了家中,反正府裡空置的院子多,過年聚在一起熱鬧。
往後幾天,裁醫著上門,雲倚風才剛在前廳裡量完形,就又被回後院住看診,想坐下歇片刻都不能。風雨門弟子看在眼裡,都覺得非常,慨這蕭王府當真是好客又熱,果然大戶人家,慷慨!於是平日裡閑得沒事,也會主去各幫幫忙,很快就與王府眾人打一片,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彼此相當絡。
老太妃問:“如何?”
各位太醫坐在下頭,皆面面相覷,過了片刻方才回道:“太妃,雲門主這毒不好治啊。”
“我知道不好治,否則如何需要勞太醫院,這民間又不是沒有大夫。”老太妃道,“說說看,到底有多難治?”
眾人又是一陣沉默,最後還是院首著頭皮道:“怕是……無藥可醫。”
能進太醫院的大夫,那都是經驗富的名醫,各種江湖劇毒亦是見過不的,可實在辨不出雲倚風究竟是中了什麼毒,只覺他脈象毫無規律,時而急促如擂鼓,時而又細如蛛難辨,再聽他說毒發時的狀況,時而徹骨生寒,時而燥熱難耐,疼暈過去是常有的事,如此頻繁替,極易損耗元氣,加之最近又有越來越不可控的趨勢,實在不妙。
老太妃又問:“連中了什麼毒都查不出來?雲兒自己也不知道?”故意得親熱,是想讓這些人再多上幾分心。
“我等詳細問過雲門主了。”院首道,“他只說年時期曾被人綁架,在那時灌了許多瓶毒藥下去,至於到底是什麼,實在不知道。”
老太妃聽得直歎氣。
院首又寬道:“雲門主的病癥與脈象,我們已經悉數記錄下來了,太醫院中還藏有不醫書,待大家回去細細翻上一遍,或許還能找到一些相關記載。至於什麼靈芝,實在是聞所未聞,不過恕在下直言,像這種號稱能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的神丹妙藥,大多是民間百姓胡編造出的東西,信不得。”
老太妃點點頭,站起來道:“那往後雲兒的毒,就有勞諸位了。”
管家老劉親自將眾位太醫送出王府,前廳裡,吳所思替老太妃換了杯熱茶,道:“我也替雲門主看過了,那毒當真邪門,不發作時與常人無異,可只要稍被挑出一點苗頭,就是刺骨錐心、氣勢洶洶的奪命架勢。”
“你這些年在漠北,算見過不奇毒蠱,連你都說邪門,可見當真是不好解。”老太妃又問,“那當年的綁匪呢?想個辦法將他找到,懲治與否暫且不說,至先問清楚灌進去的都是些什麼毒,才好對癥下藥啊。”
吳所思道:“問過了,可雲門主說,那人早就已經死了。”
“死了?”老太妃越發苦惱:“唉。”
老吳也道:“唉。”
怎麼就是一堆麻呢。
……
當朝天子也聽說了這件事,於是一道口諭傳往太醫院,令他們萬不可懈怠,一定要想辦法醫好蕭王的朋友。一時間,太醫院裡的燈火亮得是通宵達旦,眾人都在張而又仔細地翻閱著醫古籍,希能從那些細碎繁瑣的記載裡,找出有關於解毒的隻字片語。
只可惜,並無所獲。
但無論是否有“獲”,年總是要過的,眼看著就到了臘月二十八,城裡家家戶戶張燈結綵,街道上也掛出了紅燈籠,煞是喜氣,看了就吉利高興。
老太妃笑道:“雲門主別總是陪我悶在家中,該出去好好逛逛,再到八仙樓裡吃一頓,那兒的烤魚是王城一絕,聽說白曲河畔還有人搭臺唱戲,熱鬧極了。”
“太妃不去嗎?”雲倚風問。
“每年今日,宮裡都要賜賞,我得在家中候著。”老太妃道,“去吧,玩得開心一點。可惜淩飛不在,只有讓阿福陪著你了。”
雲倚風沒聽明白:“淩飛是誰?”
“那也是燕然的朋友,一個倜儻瀟灑的公子哥,吃玩,浪胡來得很,遠沒你這般乖巧聽話,回回到王府都要鬧個翻天。”老太妃裡雖在埋怨,語調卻是帶笑疼的,又讓丫鬟替他取來新的大氅,“裁剛剛才送進門,不知道合不合,仔細穿著別著涼。”
“嗯,多謝太妃。”雲倚風笑得開心,“很合適,也很暖和。”
他喜歡這裡,像家一樣。
也喜歡王城,有好吃的館子,有好客的百姓,有喧囂溫的俗世風景。
阿福是本地人,哪條街道有歷史,哪家飯館最好吃,都能滔滔不絕如數家珍。心裡記著老吳出門前的叮囑,連遇到糖葫蘆攤子時,都要停下買上兩串,又問:“這附近還有一家桂花酒釀,雲門主喝嗎?”
“已經吃了整整一路,先歇一歇。”雲倚風看著前面,“那條巷子似乎不錯,裡面是什麼?”
“就是一些家宅院落,不過這巷道的確有些年頭,附近住著的全是顯赫的面人家。”阿福陪著他往裡走,“房子建得一棟一比一棟好看,連木匠泥瓦匠都要從外地花重金來請,講究著呢。”
過那些高矮錯落的圍牆,所見到的屋簷飛角的確巧別致,可見的確花了大工夫。只有一院落,顯得有些斑駁陳舊,似是年久失修,門上的銅鎖也早已生銹。
“哦,這是周家的舊宅,前年搬回滄州老家後,這裡就一直閒置了。”阿福道,“周觀道周老爺,雲門主可曾聽過?”
“自然聽過,我很喜歡他的字與詩,原來是住在這兒的。”雲倚風有些意外,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書聖故居,不由便駐足多看了兩眼。旁邊卻突然有人蠻橫呵斥:“站在這兒幹什麼呢?走走走!”
這語調比起趕蒼蠅來也好不了多,雲倚風看過去,就見對方是個流裡流氣的小子,長得尖猴腮,一臉刻薄算計,不過旁邊跟著的中年人倒憨厚,此時正在賠笑勸道:“錢爺,這兩位客人只是路過,你何必怒呢。”
“路過就好好走路,一雙眼珠子到轉什麼?”那子繼續大聲道,“可說好,這屋宅我要了,三日後就付錢。”他一邊說,一邊又用斜眼瞥兩人,“誰若不懂臉想搶,休怪我不客氣!”
雲倚風問:“怎麼,閣下要買這周家的舊宅?”
“那是。”對方得意洋洋,“中午剛付完定金,這位老何就是中間保人,你們若也相中了這宅子,還是別做夢了,快些回去撒泡尿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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