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笑著搖了搖頭:「我話還沒說完,你便知我要說什麼了?」
「……兒猜得到。」謝姝寧垂眸,角噙著抹微笑。
宋氏就反手握住的手,低頭看看那雙當年五指短短白白胖胖,只會抓著自己擺鬧著撒的手,而今同的手已是一般大小,手指纖長分明,白皙,指甲修剪圓潤。
阿蠻長大了,也快老了。
宋氏想著自己已是這把年歲,也就沒什麼可值得怯不便告訴人的,便也直言道:「前些日子你舅母曾問過我,可有意再嫁。我原先並不曾想過這些事,已是一把年紀,何苦再鬧騰一回。」說著,笑了笑,「可你舅母說,若印公是個尋常男人,倒是極好的人選,委實可惜。我吃了一驚,覺得你舅母可真真是胡鬧,這等事也好拿來瞎說。」
「可等到回頭你娘我自己一個人獃著,卻總又忍不住想起說過的話來。」
「印公他,的確是個好人。」
「而且,我並不覺得可惜。」宋氏忽然微微昂起了下,出線條優的脖子弧度,帶著兩分連自己也不曾察覺的驕傲,徐徐道,「他很好,比天下大部分男人都更好。若覺可惜,便是不曾真的瞧清楚過他。如果未曾經歷過那些事,他又豈會是今日這幅模樣?」
漫漫人生路,荊棘遍佈,他們走過的每一步,都是有緣由的。
如若當年他們不曾一步步走來,後來又怎會再次相遇?
那天夜裏,點燃了燈,推開窗看見他的那一刻,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撇去他司禮監掌印大太監跟東廠督主的份,他終究只是那個時而孩子氣的汪仁罷了。不喜蔥姜蒜,挑剔,潔苛刻到幾乎了怪癖,喜怒無常……他有那麼多病,分明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罷了……
可是他又那麼好。
宋氏終於想起來了那一年冬天,延陵宋家老宅外,自己同汪仁初見的日子。
然而於而言,那不過只是舉手之勞,日行一善罷了,可他卻一記就是這麼多年。想想他救的次數,這筆恩早就也該還清了,而今分明是欠了他的。
宋氏的眼神漸漸變得溫而又堅定。
謝姝寧的手還被握在的掌心裏,母親的手一如既往的溫暖。
忍不住抬眼去打量母親,這幾年因為離了謝家那些糟心事,母親的日子安穩且舒心,氣跟子也就都跟著大好起來,看著愈發得年輕鮮活。母親還年輕,如盛放中的花,開得正好。
「舅母倒是頗有眼。」謝姝寧笑著說道。
宋氏也笑,而後斂去笑意,鄭重地道:「可這事,絕不單單隻是我自個兒的事。」
有兒有,即便不管兄嫂如何想,可兩個孩子的心思,總是要顧及的。畢竟,說白了,這件事也是夠驚世駭俗的。能不在乎,只看汪仁一人,可旁人卻並不一定就能。
「我先與你個口風,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宋氏道,「你哥哥將來究竟是否下場,是否要走仕途,眼下都還未定局,總歸是要多加考慮的。」
謝姝寧聽著,卻已經暗自琢磨了起來。
哥哥只怕是無意仕途的……
可這話又不能就這麼同娘說白了,當娘的總盼著兒子能走條大道,有些話讓長輩來說,多好過來說。
於是先將這話憋了回去,左右瞧汪仁上的傷,許多事母親二人只怕都還不曾仔細商議過,且就這麼等著吧。
「舅母那邊,您是不是也先個口風?」謝姝寧忽然想到了莎曼,依母親方才的話來看,只怕舅母會覺得愕然。
宋氏笑著頷首,「合該如此。」
於而言,最難開口的是兒子,其次則是兒。而今先同兒說明白了,又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理解,的底氣一下子便足了起來。
然而誰也沒料到,不等宋氏去找,莎曼聽說了汪仁傷的消息,自個兒先來尋了宋氏。一見面,便大睜著雙碧眼盯著宋氏問:「聽說他傷了?」
宋氏見問起汪仁的傷,忍不住微微紅了臉,索便將汪仁是如何傷著的說了一遍。
莎曼聽到汪仁同說的話后,便已是目瞪口呆,斥了句「好大膽」。等到宋氏說是自己手上的剪子扎傷了汪仁后,莎曼更是一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唬了一大跳,連聲說著:「福你這脾氣……他雖然不對,可你也不能拿剪子扎他呀!」
「……」宋氏無措,「我也是無意……」
莎曼一臉的不相信,嘀咕著:「我先前那回同你說起他時,你就一臉的古怪跟不自在,我就知道你鐵定是不喜歡我那般說。所以這次他自己跑到你面前不要臉的胡說八道了,你就急了拿了剪子扎他,一定是這樣。」
兀自埋頭推理著,而後猛地抬起頭來,痛心疾首地道:「這可怎麼好?他是不是賴著養傷了?是不是賴著要你負責了?」
言罷,不待宋氏說話,驀地又作恍然大悟狀,用手指著門口的方向,忿然道:「我知道了,不是你故意扎他的,是他故意讓你扎著他的是不是?」哭喪了臉,「上回說過他后,我回頭便特地去查了查這東廠是做什麼的,不查不知道,一查可了不得。這點小手段,他還不是信手拈來?」
宋氏聽得是瞠目結舌,半響才好不容易地進話去:「打住,嫂子你別多想,真是不小心傷著的的!」
不提倒罷,一說莎曼那張臉就更是泫然泣了。
「我就不該說那些事,一提他就上了心,來禍害你了。」莎曼一口西越語說得飛快,「你瞧瞧,這才多久,你便幫著他開起來了,再過幾日,豈不是就他給騙走了?怨我,好端端的提什麼不好,非得提你容易人哄了去……」
眼瞧著莎曼這話是停不住了,宋氏無可奈何,只得揚聲打斷了的話,「我答應他了。」
話音戛然而止。
旋即,莎曼一把坐回了椅子上,捂臉喃喃道:「糟,竟是已他給哄去了……」
「嫂子。」宋氏哭笑不得,「沒有的事,他能哄我什麼,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
莎曼鬆開兩指,出指間的一雙湛藍雙目,「還說沒有?」
宋氏失笑:「得,那就有吧。」
「不行,我得把他趕走。」莎曼聞言鬆開了手,起就要往外頭走。
宋氏一把按住的肩頭,到底沒敢下大力氣,只虛虛按著不讓走,擋在前面說:「嫂子你先聽我說。」
莎曼依言不再作,一臉期盼地問:「迷魂湯藥效退了,清醒了?」
「哪有迷魂湯這種東西!」宋氏一臉無奈。
「你哥哥說的有,我相信他。」
宋氏怔了怔,這到底是誰被誰給哄了去?
斂了心神,正道:「沒有迷魂湯,他也沒有哄我,全是我自個兒想明白拿的主意。」
莎曼聽到這般說,也暫且先熄了要去收拾汪仁的心思,只問:「可他是個宦,你明明知道的,怎麼還……」
「我不在乎。」宋氏搖了搖頭,「有他在邊獃著,我很安心,從來沒有過的安心。」
說得真摯,語氣雖是輕的,可裏頭蘊含著的堅決意味卻也顯無疑。
莎曼愣了下,突然泄了一口氣:「可他能娶妻嗎?」
不論如何,總是要明正娶的才算行。
宋氏說:「想娶總是能娶的,誰還能管了旁人家的事。」
莎曼咬了咬瓣,遲疑著道:「我知道得太,這事還是得先告訴你哥哥。」仔細看了看宋氏的眼,「你雖然早就是大人了,而今更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可在你哥哥心裏頭,你依舊是小時候那個纏著要他說了故事才肯睡覺的小丫頭。他總說當年他若是多留點心,你也不會吃那麼多苦頭。」
宋氏知道兄長因為謝元茂的事,一直心懷愧疚,可當年也是先識人不清、認人不淑,怎能怪哥哥。
汪仁不是謝元茂,也絕不會變第二個謝元茂,即便當著哥哥的面,也敢斬釘截鐵地這般告訴他。
同莎曼又細說了幾句,準備回頭寫了信讓莎曼的人想法子快速送過去,可即便是快,也得費上好一段日子。莎曼亦暗暗在想,正好趁著這段日子他二人都想想明白,與不,到底還是看他們自個兒的。
半個時辰后,莎曼突然提出要找個畫師來為汪仁畫幅小像。
宋氏疑:「為何?」
「得你哥哥看看樣貌,你哥哥前些日子迷上了看面相,頗有心得。」莎曼一臉驕傲地道。
宋氏:「……」
不過既不能見真人,看看畫像也好。
正好謝姝寧的畫技雖生疏了些,卻也是頂好的,便被莎曼拖著拽到了汪仁跟前,說:「好好畫,畫仔細些,好看不好看不打,重要的是清晰。」
謝姝寧點點頭,卻見汪仁面怪異。
過得片刻,莎曼跟著宋氏去了廚房嘗菜,屋子裏便只留謝姝寧鋪紙,燕淮研墨,汪仁捧著卷書心不在焉地坐在那看。
墨,謝姝寧提起筆蘸了下去。
汪仁突然悶聲道:「畫好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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