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十七年。清崇德七年。八月二十三日。

　清，赫圖阿拉城。

　赫圖阿拉即‘興京’，漢意為橫崗，橫亙于群山拱衛之間，平頂山崗上之城，努爾哈赤稱汗之地。

　遼北天氣此時已經開始下雪。漫天的雪花中，楊仁佝僂著子，將干草散在馬槽里，又將馬糞拾了，走出去倒掉。

　鼻子耳朵凍得通紅，雪落在脖頸上冰涼涼的。

　但他上的更涼，家里爹、娘、姐姐、弟弟早幾年就一個個都在自己眼前被殺了，往后的日子本也不知還有什麼想頭。

　若不是答應了他們要活下去，又何必這樣一天一天的熬？

　可惜這條命，不是屬于自己一個人的。

　楊仁才將馬糞倒在地上，背后便被人踢了一腳。

　他上前向一摔，臉便著地上的馬糞砸在薄薄的雪里。

　后便有個子用滿語玩笑著問道：“踢準了嗎？”

　另一個男子便答道：“讓他起來看看。”

　楊仁聽了這對話，便將自己的臉往那堆馬糞里了。

　臭味糊了一臉，沾著口鼻都是。

　楊仁這才起來，出一個笑臉，點頭彎腰地應道：“主子踢準了。”

　“呵，乖的狗奴才，難怪阿林保這個瘋子只留了你一個包。你主子在家嗎？”

　“奴才沒見他出門，應該是在家的。”

　名哈爾吉達的男子便冷笑了一聲，負手走進院里。

　名布爾玳的子便領著李玉姬跟了進去。

　楊仁蹲著子，拿地上的雪了臉。

　冰涼的雪，惡臭的馬糞，他一顆麻木不仁的心依舊不起波瀾。

　他是正白旗的阿林保的包奴才。

　阿林保是正白旗中極數的破落戶，似乎是家道中落，每日消沉，無所事事。

　哈爾吉達與布爾玳則是阿林保沾著親的好友，家境卻好得多。

　楊仁進到院子里時，哈爾吉達與布爾玳已經去了后堂見阿林保，只有李玉姬站在屋檐下候著。

　李玉姬是布爾玳的包，朝鮮人。上穿的也單薄，在雪中覺得冷，這會兒主子不在，便可以著脖子。

　楊仁便開始劈柴。

　過了一會，李玉姬遞了個飯團過來，悄聲道：“給你吃的。”

　楊仁便搖了搖頭，也懶得與說話。

　多吃這一口也飽不了，吃這一口也不死。

　李玉姬似乎覺得他可憐，將那飯團塞在他手里，悄聲道：“我特地給你帶的。”

　楊仁轉頭看了一眼，低聲道：“以后別帶了。”

　前幾個月這個朝鮮還沒了布爾玳的奴婢時，他在廓外見過一次，因不蔽的，他便丟給了一件服。

　說是服，還不如說是布。

　過了一會，后堂里有靜傳過來。

　楊仁才那飯團接了，收在服里，專心劈柴。

　隨著說話聲，三個主子便走了出來。

　哈爾吉達又是一腳踹在楊仁上，道：“去將我馬背上的鎖子甲給你主子拿進來。”

　楊仁摔了一跤，連忙爬起道：“奴才這就去。”

　他便往院子外面走去。

　只聽著后阿林保道：“我就這一個包，你別把他踢死了。”

　哈爾吉達譏笑了一聲，道：“我們正白旗的好日子就快來了，以后你要什麼沒有？”

　……

　等楊仁抱了鎖子甲回來時，卻見李玉姬正跪在雪地上，面前卻是那個飯團。

　布爾玳一掌摔在李玉姬臉上，罵道：“死奴才，是嫌給你喂的多了？還能給阿琿家的奴才帶飯。”

　楊仁往懷里一，便有些驚慌。

　他便連忙跪下來，將手里的甲舉著。

　“哈，你家剩了這麼一個包。”哈爾吉達冷笑一聲。

　他也懶得替阿林保教訓奴才，指了楊仁手中的鎖子甲道：“你自己打磨吧，騎技藝也別落下了，只等到時候立戰功。”

　阿林保點了點頭，漫不經心地道：“到時殺楚人、搶東西便是。”

　他的目卻是落在李玉姬上。

　布爾玳還在罵李玉姬，稱要打殺了這個不要臉的朝鮮賤婢云云。

　阿林保便道：“你要是想打殺了這個奴婢，不如送給我吧。”

　布爾玳見自己這個阿琿如今這般沒臉沒皮，覺得無趣，便道：“這樣不要臉皮的奴婢我也不要了，你看得上便領走。”

　阿林保冷冷笑了笑，走過去著李玉姬的下打量了一番，道：“既然是給我的包帶了飯團，想必是得不行，正好我來喂喂。”

　布爾玳與哈爾吉達都是皺了皺眉。

　這阿林保以前于騎，如今卻是越來越沒出息了……

　二人只覺得這一趟是白來了，搖了搖頭，踏著風雪離開。

　阿林保也不在意，冷笑了一句“朝鮮人”，便提著李玉姬的脖子，將往后堂拖去。

　楊仁沒得到吩咐便不敢起來，依舊舉著那套鎖子甲跪在那里。

　阿林保雖然沒說，但楊仁知道自己只要敢，便會被打死。

　這院里，本來是有十幾個包的……

　雪花一點點落在他頭上臉上，一直跪到晚上，楊仁已了一個雪人。

　終于，阿林保走出來，冷冷道：“去，燒飯吃。將盔甲收著，明兒個打磨了，再將我的弓拿出來。”

　楊仁努力了自己跪得僵的，緩緩站了起來。

　耳邊卻又聽到阿林保道：“還有，去我房里，將那個朝鮮包的尸丟出去吧。”

　楊仁愣了愣。

　他看著雪地里那個飯團，只覺得自己一顆已經麻木了的心愈發麻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