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教授，于家開起了家庭會議。

王翠花盤坐在炕頭，臉上是遮不住的喜氣。

“我就說穗子是個旺夫的，這多好啊，咱家馬上就有非農業戶了。穗子要是非農了，我小孫是不是也不用當農民，吃商品糧了？”

擁有非農戶口，就意味著能拿到一些俏的資，這對辛苦勞作的農民來說，是非常向往的生活。

穗子蔫地靠在炕柜上，一言不發。

于敬亭看他娘已經到語無倫次了，又見穗子那癟茄子似的小臉，嘆了口氣。

“老太太，你是不是有點嘚瑟了？進不進城還沒定呢，你咋呼什麼？”

這話喚醒了蔫吧的穗子，抬頭看著于敬亭，有些迷茫。

年人的世界，只有利弊，沒有對錯。

眼下這個機會，對穗子，甚至是整個于家來說，都是機會。

于敬亭那麼聰明，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應該跟婆婆一樣高興才是，可他怎麼會這麼說？

“你傻了？這天上掉餡餅的大事兒，為啥不去？年后你倆趕走，千萬別讓人把名額搶了，我可聽說，這城里可黑了，不就走后門。”

走后門，穗子的臉又暗了下來。

自己能“一躍龍門”，還是母親幫了忙？

“你這老太太，不好好做飯扯這玩意干啥？我媳婦是那屆的第一，去這地方都是委屈！”

穗子鼻子一酸，眼圈紅了。

于敬亭在安，懂的。

習慣了沒人關心人問，突然有人懂的，心里怎能不？

為了怕自己緒失控淚失，穗子轉移了話題。

“娘，我不想進城......我和鐵都走了，你咋辦？”

王翠花大大咧咧的心，一下子被這姑娘帶著哭腔的聲音抓住了。

心說真沒白疼兒媳婦，懂事啊！

“我有你們沒你們都一樣，在村里住習慣了，舍不得離開——哎，別哭啊。”王翠花忙給兒子使了個眼。

于敬亭離穗子近，方便眼淚。

穗子這眼淚其實復雜的，有對于敬亭的，也有對婆婆的不舍，還有對母親憤怒又別扭說不出的心思。

要是就這麼攜家帶口的去了，會不會被母親瞧不起？瞧不起也就算了，萬一瞧不起男人呢？

“你放心，等穗子孩子生了，我肯定要過去幫忙照顧月子，將來你倆在城里扎了，有自己的窩了，再把我接過去。”

王翠花看穗子哭了，自己眼圈也紅了。

“你公公要是活到現在該多好，看著你們有出息了......咱家幾代都沒出過這村子，他走的太早了。”

王翠花這番話，說得穗子心更矛盾了。

“我去做面條去，今兒咱家好事兒太多，打點醬做個順心面。”

王翠花下炕，背對著孩子們快速抹掉眼淚。

屋里就剩下穗子和于敬亭了。

穗子無聲的哭，于敬亭了半天，本不干。

“唉......”他嘆了口氣，“早些年干旱的時候，就該把你杵在地頭，你這眼淚足夠灌溉咱屯所有田了。”

平日他這麼逗，早就破涕為笑了。

今兒哄了也不好使，還在哭。

于敬亭手摟著，一雙眼深沉地看著窗外的積雪，看了好一會才悠然道。

“李有財要是在，該多好，哥哥給你打一套組合拳。”

這深邃的表，配上這正經的腔調，穗子哭不下去了。

“行了，再哭眼睛小核桃了，多大點事？想進就進，不想進就不進，哭啥？”

“你不想進城嗎？”穗子問。

“都行，在哪我都不到你，你開心就好。”

穗子看向他的眼，漆黑的雙眸有著常人罕見的犀利，也不乏這個年紀該有的清澈。

如果不是看到過他前世的風，會以為眼前的這個男人，是真單純。

這麼復雜又充滿利益的事兒，到他里就變了輕飄飄的一句，你開心就好。

“你看你這小娘們，是不是想太多給自己累到了？你想干嘛就干嘛，怎麼開心怎麼來。”

穗子聽完于敬亭的這番話，腦子里浮現四個大字：心外無。

這是擁有超凡智慧的人才能領悟的樸素道理，是智者對宇宙生命事的理解和認知......

穗子帶著濃厚的濾鏡崇拜地看他。

于敬亭著下，又瞇瞇地補充了句：

“在村里要不要做？在城里要不要做？不過就是在炕上和在床上的區別，選個你覺得好的地方就行了，就不明白你糾結什麼？”

“......”咔嚓，濾鏡碎掉了。

“那，你想過進城后，會有更多的人覺得我們不合適嗎？”穗子咬著，說出的顧慮。

“說說唄，長在們上，還能管得住？”誰說就揍誰，爹媽教不會們做人，他來教，多簡單的事兒。

于敬亭了下穗子的小鼻子，三分戲謔七分真。

“你總是把很簡單的問題想得非常復雜，是不是讀書人都犯這病？你這樣，我老丈母娘也是，當年就是想太多了，才會嫁給陳開德那個窩囊廢。”

“咦？你知道什麼？”穗子一下就來了神。

這段歷史，可從沒聽過。

于敬亭為了哄媳婦，一點節都沒有，把丈母娘那不為人知的史都搬出來了。

“這事兒我也是聽村里老一輩知者說的，丈母娘有次喝多了說的，絕對是史。”

“啥知者，你直接說咱娘就行了。”穗子破他。

已經看出來了，婆婆跟娘絕對有，而且不淺，就是不知道為啥在村里表現的不明顯。

于敬亭干咳兩聲：“誰說的不重要，就說這個事兒啊。”

穗子娘陳麗君，據說有個一起長大的初，倆人下鄉時分到了不同的大隊，隔著有點遠，秋收農忙，陳麗君著跑過去想看一眼心上人。

“結果看著那個初坐谷堆上吹牛，說他跟另外一個娘們親過，我丈母娘氣壞了。”

“呃？！所以，哭著跑回來了？”

“不，把谷堆燒了......媳婦，你咋半點丈母娘的優點都沒隨到，那小心眼的病你倒是都傳了？”

放火燒谷堆，這在于敬亭看來，是大大的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