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嬤嬤支吾著答不上來，揣一把懷裏的銀包，覺得這一趟關家真是來值了，掙到了從未掙過的大筆銀錢。恰在這時候，後面的小屋「吱呀」響了，鏤花小窗開了一道，出半張笑的雪，若秋華，令人不可視。這是們年輕的主子，七爺的夫人。

換做平時也不覺得怎樣，但這時候的陳嬤嬤很心虛，僵立著彙報說：「奴婢去得晚，甜水都冒幹了，沒接到。」

「這樣麼……」窗後方的子似乎在嘆息，又似乎在打哈欠，忽然道，「嬤嬤你的鞋弄髒了，瞧，全是泥，說起來都怪我支使的你。」

陳嬤嬤低頭一瞧，自己藍染布下蓋著一雙鞋底真的沾滿了泥，大概是那天去林子裏埋東西弄上的。只聽七又說：「咱們出來得急，你也沒帶替換的鞋吧？剛好我在納鞋底，多你一雙不多，但不知你的腳長多？」

「奴、奴婢腳長五寸二分。」陳嬤嬤寵若驚地答道。

「呵。」

窗戶一掩，後面的人迅速消失了。陳嬤嬤出一口氣，開始考慮起退工的事來，有了這筆厚的銀子，可以五十歲就回鄉間養老了。

第二日，窗枱外真的擺著一雙尺碼五寸二的棕黃布鞋，陳嬤嬤撿起來一試，又合腳，又氣，腳心涼沁沁的，就一直穿著了。今日的天氣酷暑，不論走到哪裏，頭頂上白熱的日頭都跟著人走，直到太落山時才吹起了涼爽的風。

關家的客人們還剩下不到十人，這十位做客的夫人或小姐都得到一雙鑲嵌有藍種夜明珠的繡鞋做禮，聽說大家都喜洋洋地試了新鞋，搭配上能出小的雙紗，準備赴今天晚上的品珠宴。

那一雙何當歸特別要求的紅緞鞋也送來了，鞋尖兒的兩丸夜明珠雖不大，看起來卻像浮著白雲的碧藍天，有一道道雲霧狀的暈。連兩個完全不懂珍珠的嬤嬤看了也知道是寶貝，著實嘖嘖驚嘆了一陣。

晚上很快就到了，還是在那座花園裏，夜幕下的花樹和花叢里掛著大大小小的宮燈，引來了低低飛舞的蛾蟲。拿兌好的藥油一噴，這些小蟲就離遠了。

關老夫人前日才遇刺，大家都以為不能來了，可今夜見時，老人家的看上去已經復原的樣子，面紅潤，非常健談。所有人一座，就笑道：「大家有福了，今天穿著新鞋，品評珍珠還是尋常的事，難得的是把路談大師請來了。他參與製作了其中三雙鞋子，各位能猜出是哪三雙的話，還有另一份特殊獎勵相贈。時限直到夜宴結束為止。」

眾客聞言，哄然鬧一片，每個人都是一臉興，喳喳議論起來。連何當歸都參與進這樣的議論中。

「郡主，您聽說過路談大師嗎？」鄰座的郭家小姐問何當歸。

何當歸淡淡一笑道：「神話般的存在，子哪有沒聽說過的。我小時候也想要一條路談大師打親手的珠絡，來搭配我的新子，一想就想了好幾年。」

事實上，前世還確實拿到了不，在寧王府裏面，再名貴的名家綉品都跟珍珠寶石一樣易得。不過那時候，有一個消息傳聞說，路談大師有個代工的人，市面上流傳的大多數天價綉品都是由代工完，大師本人的傳世作品只有十幾件。

連皇宮和王府里都沒有的東西，卻在關家見到了。他們真了不起，竟能請路談大師來做鞋面，看來傳言不假，關老夫人和路談大師是惺惺相惜的綉藝知己，互相佩服著對方。

聽何當歸這樣說，郭小姐一下子找到了志同道合的談話者，興沖沖地握拳道：「路談大師做的鞋！你看我腳上的這雙像不像？我穿著極舒適合腳！」

何當歸細細端詳了兩眼，搖搖頭說：「最後一針收針時，路談大師會在布料反面綉個小米粒樣緻的薔薇花，因此他的綉品又名『薔薇朵』。你的鞋上幾收針都不是，應該是綉娘做的。」

郭小姐頓時大失所，還有些將信將疑，問：「有這樣的事嗎？我從沒聽娘說過，可是搜集了路談大師的各種事跡呢。」

何當歸道：「我也是聽人傳的，畢竟從沒見過真正的路談綉品。」

旁邊的人聽了們的對話，一傳五，很快傳開了，都下鞋子找收針的小薔薇花。不一會兒，真有人起來：「啊拉，我眼神不好，不過這個是不是一朵薔薇？」別人一看還真是，再觀鞋面上的綉品，果然緻，頓時，人人都用羨慕的眼神打量起這個柳小姐來。

「哇！我的也是，快看快看！」這次驚的人是羅家大董氏。

眾人不由相信了何當歸說的甄別方法，更加努力地在燈火下端詳自己的鞋子面料，連鞋尖上那一對對千金難求的夜明珠都沒人理會了。但們找來找去，都沒有再找到第三雙以薔薇收針的綉品，有人暗暗疑著，難道原本就只有兩雙，還是關家婆媳貪心，暗中扣下了一雙？

「郡主，你怎麼不鞋檢查一下？」郭小姐突然看向何當歸的紅繡鞋，「說不定你這雙也是，上面的鸛鳥圖看著頗有靈。」

旁人檢查的時候，何當歸連都沒，這麼一說，懷疑的焦點又落到了上。何當歸輕放茶盅，笑笑說：「大約不是我這雙，聽傳聞說路談大師對布料和花樣的要求極高，有位王妃想請他綉嫁，他覺得紅綢俗氣而不肯做。我的鞋繡的是紅鸛鳥，鸛鳥是薔薇的天敵，總會把薔薇的花和種子吃個，它們怎麼可能出現在同一幅綉圖裏。」

聽到這裏，連宋知畫都不免讚歎起來：「郡主好能耐，對路談大師的事知道的如此清楚，儘管我見過大師本人兩次，都不知道這些。郡主哪裏聽來的？」眾人都跟一樣好奇。

「隨便聽聽就有了。」何當歸如此答道。

關老夫人哼笑一聲，聽起來有些冷嘲意味。隨便聽聽，還是有人「專門」講給聽的？何當歸說的這些事，連為路談好友的關老夫人都不全知道，如果不是路談最親近的人，又上哪兒聽說這些事去？可憐小筠兒，一直都被蒙在鼓裏！

宋知畫明了所謂「路談大師」的份，對關老夫人的心病也一清二楚。看婆婆的神不對，連忙笑地宣佈了結果：「大家不必再找了，除了董夫人和柳小姐的鞋，其他的鞋子都是我們自家繡房裏製作的鞋面。雖然很憾，不過『薔薇朵』實在難得，連婆婆和我都沒穿過那樣的鞋，所以不能做到每雙鞋都是如此。」

「誒？」有位夫人很不悅地挑眉問，「不是說有三雙嗎，最後一雙鞋跑去哪兒了？」

宋知畫和關老夫人對一眼，才歉然地宣佈道：「其實昨晚繡房出了點意外，不久之後就發現綉品短了兩幅，其中一幅就是路談大師的雪梅圖。」

「什麼？失竊了！」

「正是如此，」宋知畫確認說，「我們原本是想讓綉娘仿製幾張雪梅圖，讓大家更難尋出贗品中的真品。因為雪梅圖太珍貴，是路談大師近幾年的最大傑作，因此連仿製的綉娘都不知道那其實是真品，可誰能料到……唉。」

郭小姐發出惋惜的聲音：「一幅路談大師的綉品，用價值連城來形容都不為過，存世的只有馬皇后中那一塊羅帕。現在又得一幅，竟讓不識貨的小賊竊走了，真真可恨！」

「是嗎，我倒覺得那小賊很識貨呢。」何當歸接道。

「何以見得？」宋知畫問，一雙黑水晶般璨然的眸子直直看定。

何當歸微笑道：「夫人不是說失的兩幅作品裏就有真品？可見是遇著行家了。」說著說著，好像也一不小心惹上了嫌疑，畢竟別人都不知道的甄別方法，只一個人道出來了。如果真有那樣一個小賊的話，剛好符合條件。

宋知畫頓了頓，才說：「先給各位道聲歉，今夜以品珠的名義設下筵席，但其實是一個局，為的是把那個賊子找出來。而在場的各位，就是帶有嫌疑的人了。」

「你說什麼？」知府韓扉的續弦夫人氏，立刻覺被冒犯了，怒氣沖沖地問，「你把我們當了賊？以我們的份，想要什麼不能出錢買，犯得著在別人家裏做賊嗎？而且路談手繡的事，是你們剛剛才公佈的！」

其他幾位有名的夫人也紛紛附和，夜宴的祥和氣氛被攪得一點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