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繳銀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夜懷央被太后害得了胎氣的消息就傳遍了宮裡宮外，同樣，太后因此被軍副統領辭淵一刀斃命的事也在其中，一時之間議論紛紛。

作為太醫院首席的陸珩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太極殿，殿爐火鼎盛，溫暖如春，隨著他迅捷的步伐，連綿不絕的緋輕紗自側層層疊疊地展開，盡頭臥著一個朦朧的影，似是聽到了腳步聲，斜斜地出一隻玉手來。

“……娘娘？”

他略有遲疑，又怕耽擱了治療，立刻讓月牙引來線仔細診脈，可手指才一上就覺得不對——這哪裡是流產的徵兆？分明半點兒事都沒有！

陸珩正是訝異之際，裡頭的人兒發出了輕懶的聲音：“陸太醫，近來你可曾見過蕓姐？”

“……並無遇見。”

城破那日，謝邈調了謝家所有的資源協助楚驚瀾收拾殘局，陸珩與他了面，知道謝蕓沒死，瞬間如釋重負，但接踵而來的便是空虛，仿佛陷了無窮無盡的灰虛空，無論如何掙扎，迎接他的都只是一片空盪的寂寥。

後來謝邈在重整家業的同時被封了戶部侍郎，謝家雖然不如從前輝煌，但依然還是世家的中堅力量，所以往來邀約並不，只是多半都由謝邈帶著族中的庶子庶參加，並未見到謝蕓的影。

外頭一直有傳言，說是被火災毀了容所以足不出戶，陸珩有問過謝邈這件事，都被他擋過去了，到現在都不知道謝蕓究竟是個什麼況，心裡七上八下，夜夜不得安枕，想起之前被燙傷時的模樣，口仿佛又有烈火煎熬。

割捨不下，又無法完全離棄，他已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夜懷央的聲音隔著輕薄的帳子又飄了過來：“被毀容之事你也知道了吧。”

陸珩微微一震，扣著線的手不自覺地握，旋即追問道：“當真如此？況嚴不嚴重？現在還在治療嗎？”

“你這般張，何不親自去問？”

淡淡的一句話把陸珩噎了個夠嗆，他卻只是沉默，仿佛渾的尖刺都隨著大仇得報而褪落了，過了許久才黯然道：“我上門幾次都不願見我。”

“本宮若是容盡毀也不願見心之人，陸太醫不會連這點心思都看不徹吧？”夜懷央眸溢出一道，筆直向垂著頭的陸珩，“不過本宮已經派人去看過了，傷是嚴重了些但已經控制住了，就是緒還於低，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本宮已讓謝邈看了，免得做出什麼傻事。”

最後兩個字猶如一把重錘敲在了陸珩心上，鈍痛難耐，他蹭地就站了起來，甚是失態。

“……會做傻事？”

夜懷央哼了一聲，像看傻子似地看著他，“原本心心念念的人就不願意靠近，現在臉都被燒那個樣子了，還有什麼指？要是本宮也萬念俱灰，恨不得一綢帶吊死自己得了。”

陸珩霎時白了臉。

“不過你就放心吧，等熬過這段時間本宮自會替擇一門好親事，門當戶對的世家就不必想了，但從朝中找個小還是可以的，只要能一心一意待，份差些也是無妨。”

夜懷央兀自敘述著自己的想法，像是毫不顧及外頭那人的，而他也忘了自己來此的初衷，像個木頭人似地怔怔地站在那兒，口疼痛不堪，就在這時，一道玄黑的影匆匆掠進了殿，似無比焦急。

“央兒！”

“陛下？”

夜懷央沒料到楚驚瀾來得如此之快，剛要掀開帳子下床去迎他，他卻急驚風似地刮到了眼前，俊容微微發白，映著宮燈長影愈發顯得僵如鐵，旁邊站著的小宮沒見過他這副模樣，不都屏住了呼吸。

“央兒，你怎麼樣？”

楚驚瀾急急攬過床上的軀，抖著手遍了每一，似在查看有哪裡不對勁，夜懷央抓住他的手放於腹間，細聲安道：“陛下，我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都流了那麼多——”

話至一半，他的脣也被夜懷央輕輕地按住，空氣中有了瞬間的靜默，月牙甚是伶俐，見狀立刻上前對陸珩道：“陸太醫，請隨奴婢去開藥方吧。”

一直在恍惚之中的陸珩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施禮告退。

楚驚瀾並未阻攔，因為在瞧見陸珩沒什麼太大的反應時他已經冷靜下來——如果夜懷央出了事，他是決計不會就這樣走掉的。待他形遠去，回過頭再看夜懷央，仍是一臉溫笑意，他忽然就轉過彎來了。

只怕整件事都是個圈套。

思及此，楚驚瀾的心更是突突地往外跳，一陣後怕，他忍不住板下臉訓斥道：“你也太胡鬧了！那含章宮是什麼地方？懷著孕還往那躥！萬一出什麼事我去撈你都來不及！還敢拿流產做幌子，把我嚇死你就稱心如意了！”

夜懷央地偎進他懷裡，為他舒展著臆，“我這不是好好的麼，再說了，我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即便宮裡還留有餘孽，辭淵和姑姑他們跟得那麼，誰能我分毫？”

“有把握為何不事先跟我說？”

夜懷央輕之又輕地答道：“怕你擔心，也怕你不許。”

“我現在就不擔心了？”雷霆之怒仍在耳邊持續蔓延，“即便一直活在那兒又如何？你何必為了費盡心神？更何況還要承那些不屬於你的力！”

“刺扎在心裡是會疼的。”夜懷央細聲呢喃，猶如一道甘泉注他的心田，“我不想你難。”

楚驚瀾口輕輕一震，旋即收攏雙臂將用力抱，啞聲道：“那些都不重要，你平平安安的最重要。”

聞言，夜懷央如飲糖，笑容愈發甜。

“是，臣妾知道了，還請陛下放心，臣妾定會好好護住這條小命的，不然怎麼跟陛下白頭偕老？”

“知道就好。”楚驚瀾低頭覆上了的脣。

如此折騰大半天夜懷央也有點累了，便躺在榻上瞇了一會兒，楚驚瀾想起軍來匯報時描述的景象，到底還是心有餘悸，於是讓唐擎風把奏摺從書房搬了過來，就坐在外間批覆，偶爾抬頭一眼裡頭那個睡的影，莫名心安神定。

一下午轉瞬即逝。

夜懷央醒來的時候恰好日落西山，大片絢爛的晚霞掛在窗頭，緩慢地變幻出各種形狀，只一眼就教人心生歡喜。從被窩裡鑽出來，周暖融融的，臉蛋也甚是紅潤，就像一顆的水桃。

人都哪去了？

掀開紫綃帳朝外間了一眼，纏金九枝蓮花燈灑下淡淡的暈黃，楚驚瀾還在燈下伏案輕書，神專注，萬事過於眼前皆泰然之，盡顯帝王風範。

無論在外面有多忙，楚驚瀾從來不把政事帶回太極殿，是以夜懷央甚見到這樣的他。

不想打擾楚驚瀾批閱奏章，便蹭到門邊就近看著他，這樣已經心滿意足，可這麼沉的腳步聲又如何能避過楚驚瀾的耳朵？幾乎一走近他就察覺了，向聲音來源的同時不聲地把一張宣紙到了最下面，然後起過來迎。

“怎麼不再多睡會兒？”

“睡飽了。”夜懷央彎起脣角，任他牽著坐到了案邊上。

楚驚瀾抬手取來水晶盞中的溫水遞給，看小口小口地啜飲完才溫聲問道：“不？我讓們去傳膳。”

“還不。”夜懷央瞟了眼桌上堆積如山的奏摺，順手拿過漱金墨錠對他莞爾一笑，“陛下政務繁重，臣妾也幫不上什麼忙，唯有磨墨的手藝的還勉強過得去，陛下若不嫌棄就讓臣妾在旁伺候吧。”

話剛說完楚驚瀾就把手中的墨錠奪走了，扔給了一旁的卓進。

“這墨裡含有麝香，你還是為妙。”見一副到了嫌棄而委屈的模樣，楚驚瀾哭笑不得，只好順著說道，“若真想幫忙，你就坐在這替我蓋子罷。”

卓進聽到此話下直往下跌，差點沒收住。

這些摺子可是要經過給事中謄抄最終收歸閣的，至關重要，陛下竟如此隨意就給了娘娘蓋印，若是弄錯了可如何是好！

他試著進言：“陛下，娘娘貴沉重，不宜勞累，還是奴才來吧？”

楚驚瀾還沒說話，夜懷央淡淡地掃了一眼過來，道：“不必了，你退下罷。”

卓進見楚驚瀾頭都沒抬，心裡頓時有了答案，遂噤聲退到了殿外，門扉合上的一剎那，楚驚瀾好笑地瞥了眼夜懷央，道：“架勢越來越足了。”

夜懷央一邊從盒中取出沉甸甸的玉璽一邊哼道：“那當然，我夫君是天子，我這個當皇后的怎麼也不能掉份吧？”

“好好好，那就煩請皇后替朕把那些個奏章蓋好印罷。”

楚驚瀾淺笑著拿起紫玉狼毫筆，又蘸了些硃砂，徑自低下頭繼續批覆，夜懷央在邊上一本又一本地翻著，神極為認真，不久，目忽然一滯。

“西域藩國要來覲見？”

楚驚瀾眼都未抬，淡淡地唔了聲，聽不出喜怒：“新帝登基，臣屬小國按制要來朝賀，目的就一言難盡了。”

這些年楚桑淮把持朝政，搞得到烏煙瘴氣，楚國與西域各國的關係也瀕臨破裂，這些使臣說是來賀喜，多半都是想試一試新帝的深淺，更有甚者或許想趁著楚國剛剛歷經遍地瘡痍之時狠狠上一刀，以擺多年來臣屬的份。

夜懷央知道這時不能在那些使臣面前了底細，所以各方面都要考慮周全，尤其是作為門面的朝貢大典和開元宴更要辦得盛大，如此一來又要花不銀子，想到這，微微瞇起眸道：“花園裡的寒梅開得正盛，正好可以邀些貴前來賞花。”

楚驚瀾聽後角止不住地上揚。

又要坑那些大小世家的銀子了。

“你笑什麼？”夜懷央瞧出他眼底的謔意，忍不住輕捶了他一下，“後宮統共就我一人，再省也省不出什麼花樣了，不從這些富得流油的世家上下手從哪兒下手？”

“再多整兩回這些人恐怕都要瘋了，心想怎麼一個世家出的皇后不去折騰寒門，反而天到晚地坑他們？”

夜懷央笑嗔：“那是他們不懂，嫁出去的兒就是潑出去的水，夫字當頭，誰都得往後站。”

楚驚瀾忍俊不，卻道：“不必了，這大冷天的在那園子裡來回躥，還得跟們鬥智鬥勇，你願意我可不願意，反正近來元舒和謝邈把王家和滔王府都抄乾淨了，又從六部那些貪手裡摳了不銀子出來，就先湊合用著罷。”

“那好吧。”夜懷央悻悻地往他肩上一靠，心裡算盤珠子打得啪啪響，須臾之後又道，“等天氣暖和了我再邀。”

還是沒放棄。

這回楚驚瀾生是沒忍住，發出陣陣大笑聲，似頗為開懷。

“我怎麼娶了你這麼個鬼靈？”

夜懷央也笑了，臉上滿是狡黠之，“這算什麼？我還有別的招，實在不行把崢河賣了，王都應該有大把貴爭著搶著來買吧？”

“你想要他親，估計比登天還難。”

夜懷央托腮趴在桌子上，半天沒說話，像是在醞釀鬼主意，楚驚瀾覺著好笑就沒管，眼看天已經黑，便揚聲吩咐卓進傳膳，然後到一旁清洗手上的墨漬去了，趁他離開之際，夜懷央飛快地瞄了眼剛才他收起的宣紙，寥寥數行，竟是草擬的旨意。

任命孟齊為兵部尚書。

孟齊原本就是先帝在位時數一數二的將領，戍邊守疆戰功彪炳，再加上現在可信可用之人不多，楚驚瀾擢升他也是理之中的事，可為什麼要藏起來？是怕看到了心裡彆扭麼？

夜懷央暗自思忖著，那邊楚驚瀾已經在了。

“央兒，過來洗手。”

迅速把宣紙放回原，拉高了音量回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