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小聚
寧靜午後,日暖生煙,夜家本家空曠的大廳裡,一老一正坐在七屏太師椅上把盞閒聊,盞中碧波漾,清苦的茶香隨著輕煙裊裊上升然後散開,逐漸彌漫到各個角落。
「禮兒,你可曾聽說最近朝中的傳聞?」
夜懷禮向夜荀微微點頭,烏黑的瞳眸氤氳著晦,似一言難盡。
刑部的人在日前出了答卷,說王峰是在巡察途中被暴民所殺,由於涉案之人甚多,所以還在鑼鼓地搜捕之中。而王峰的已經先行運回王都了,就在接靈的當日,王家的人發現他背上有一條鞭痕,痕跡之深完全不像是普通人所傷,王堅隨即宮覲見,極力要求重審此案,卻被楚桑淮以證據不足駁回。
說來也是,單憑這一點是無法推翻刑部的結論的,也許行兇者中間有練過武的也說不準,但夜懷禮卻不這樣認爲,從傷痕的長短深淺可以判斷出鞭子的走勢,再對照當時的站位來看,鞭子必定是從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襲擊過來的,這樣的高手可不多見,所以他基本可以肯定,王峰肯定是被人有目的地暗殺了。
他把這些推論通通跟夜荀說了,夜荀卻道:「你還是儘快回關中吧,不要手這些事。」
言外之意,這件事跟朝廷各個黨派的爭鬥不了關係。
夜懷禮角的弧度格外冷,半晌才吐出一句話:「我自然不會理會這些事,只怕有些人削尖了腦袋都要進這場仗裡來。」
夜荀眉一揚,道:「你是說央兒?」
說曹曹到,他話音剛落,管家就氣吁吁地出現在門前,「老爺,大爺,家主和王爺回來吃晚飯了。」
夜懷禮的臉頓時冷了下來,夜荀揮退了管家之後和藹地勸道:「央兒難得回來一次,你別老擺出這副臉,省得夾在你和王爺中間難做人。」
「難做人也不見退半分,還不是死心塌地地跟著他?」
夜荀捋著花白的鬍鬚緩聲道:「我看王爺待極好,事事依順,就像是慣著自個兒的小孩一樣,這種形在薄寡恩的皇家已經算是頂好的了,況且他近來在朝中也安分得很,幷無可疑行徑,你就別太苛求了。」
夜懷禮冷哼道:「大伯,他心思深沉,素有城府,若真在暗中謀劃不軌之事又豈是你我能看出來的?更不要提央兒,本就是跟他一個鼻孔出氣,這樣早晚要害死自己!」
「那你現在又能怎樣?強行拆散他們嗎?」夜荀搖了搖頭,難掩嘆息,「央兒自小就是個非常有主見的孩子,認定的事即便是你爹都難以更改,何況是你。」
聞言,夜懷禮眸底那簇星芒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中閃現。
他怎麼沒想到自個兒的親爹?那是整個夜家最智慧和魄力的人,有他坐鎮家中,還怕夜懷央不老實?
打定了主意,夜懷禮準備馬上去驛站走一趟,誰知才轉過一個小的影就闖進了視綫,穿煙水白紋曇花,耳後別了支玉步搖,兩條湖藍的帶自淩雲髻上纏繞垂落,隨著輕快的步伐搖曳生姿。
以前在家何時這般專注於打扮過?
爲悅己者容幾個字深深地.進了夜懷禮心中,一想到這都是爲了楚驚瀾,他便愈發不舒服了,只想著趕把親爹召喚回來,免得夜懷央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思及此,他繞過夜懷央往門外走去,準備去寄信,誰知夜懷央直接往他面前一杵,眨著小鹿般的眼睛問道:「哥哥你去哪裡?不陪我吃晚飯麼?」
夜懷禮冷淡地說:「家裡這麼多人,還用我陪?」
「你不願意就算了……」夜懷央臉微暗,訕訕地收回了拉著他的那隻手,「小時候我生病了你還會親自喂我吃飯,現在都不想跟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了,是不是看中了哪家的貴,心思都放到人家上去了……」
夜懷禮倏地轉過頭來瞪著:「你以爲誰都跟你一樣!」
「這怎麼能相提幷論?我不對夫君上心,萬一他娶個三妻四妾回來怎麼辦?可哥哥你就不同了,本就是翩翩佳公子,即便不花心思人家也會粘上來的……」
某人兀自念叨著歪理,後頭旋即傳來了帶著警告的聲音:「央兒。」
誰要娶三妻四妾了?當著他的面也敢胡扯!
夜懷央緩緩轉過去,笑得十分無辜,仿佛已經忘記自己剛才說了什麼,楚驚瀾也由得裝傻充楞,走進來手攬上的腰,然後阻止了正行禮的夜荀,道:「去了行宮一個多月,央兒說甚是想念伯父,我就帶著過來了,來得唐突,希府裡備了我們的飯。」
這般幽默的語氣頓時讓氣氛輕鬆了起來,夜荀更是眉開眼笑地說:「怎麼會?夜家永遠都會有一席一屋留給你們,多回來才好!」
「既如此,我和央兒今夜就宿在這好了。」
夜懷央驚喜扭過頭看著他,輕聲相詢:「可以嗎?」
「只要你想。」楚驚瀾淡然一笑。
「太好了!晚上可以和信兒靈兒一起玩葉子戲了!」夜懷央滿臉興,爾後果斷抱住了夜懷禮的手臂,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哥哥不許走,不然我們就湊不起檯子了。」
夜懷禮沒好氣地說:「鬆手,我約了人家貴花前月下,沒心思陪你。」
顯然是在拿剛才胡謅的話來噎。
夜懷央樂得咯咯直笑,腰都直不起來了,整個人歪歪斜斜地掛在他彎起的手臂上,模樣甚是可笑,偏偏在場的男人都由得這般言行無狀,沒一個呵斥的,已然寵溺至極。
「哪個貴有我重要?不行,說什麼都不能走。」說完,夜懷央衝門外的一干奴僕吩咐道,「誰今兒個晚上把大爺放走了,撓伺候!」
衆人忍著笑齊聲答道:「是,奴才遵命。」
「你指著他們來攔我?」夜懷禮挑著劍眉,顯然沒把的命令放在眼裡,卻任牽著向飯廳走去,能覺到那隻小手攥得的,指裡都滲著膩的汗。
夜懷央狡黠地笑著,突然停下來衝後的楚驚瀾眨了眨眼睛:「夫君,整個府裡就你能跟大哥過上幾招了,一會兒一定要幫幫我。」
楚驚瀾不語,角勾起淺淺的弧度,如霽風朗月般清雋。
用過晚膳之後,夫妻倆回到了夜懷央先前所住的院子裡,鯉池花樹,閨閣綉榻,幽靜宜人,從中可以窺見的甜和活力,又可到獨有的那份沉穩,沒有毫怪異的覺,就像撒耍賴的和獨當一面的,亦是那般巧妙而完地融合,令他沉迷到一刻都無法放開。
看著興致地拉起夜懷信和夜懷靈進屋去碼葉子了,楚驚瀾許久才收回視綫,然後端起白玉盞啜了口茶,醇香中帶著細微的苦味,之後便化作了回甘。
旁邊的那個人也默然品著這壺新上的明前龍井,茶盞就一直擱在手裡,也不嫌燙,等到它逐漸變涼才說話,嗓音著化不開的疏冷,猶如蕭瑟深秋。
「先前在行宮央兒吐得那麼厲害,是不是懷孕了?」
楚驚瀾著圍墻下那叢層層的紫藤花,連手指頭沒,一派閒淡地反問道:「你怎麼不去問央兒?」
「會跟我說實話嗎!」夜懷禮驀地轉過頭來,字字冷凝如冰,「一心撲在你上,腦子發昏沒個輕重,難道你也不知道其中厲害?」
「我知道。」
短短的三個字宛若清流般淌進夜懷禮的心田,瞬間澆滅了火焰。
他既然這樣說,想必央兒是沒懷孕的。
夜懷禮那顆高懸的心歸了位,卻幷沒有想像中的安穩,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底綫正在漸漸消失,原本極力反對夜懷央跟楚驚瀾在一起,現在卻只要活蹦跳的就行,甚至在無形之中他也了給打掩護的共犯,簡直是瘋了!
頭一次這麼不想回關中。
夜懷禮腦子裡一團麻,剪不斷理還,恰在此時,夜府護衛統領匆匆來到院前,似有事要稟告,見他幷沒有要避開楚驚瀾的意思便直言不諱了。
「大爺,屬下剛剛收到了消息,王家爺與謝家爺在酒樓鬥毆,謝家爺了重傷。」
夜懷禮眸心一凜,道:「爲何會鬥毆?」
「依圍觀者所述,是王家爺怒指謝氏是暗害王峰的兇手,謝家爺憤而反駁,雙方言辭都比較激烈,所以就打了起來。」
王家怎會無緣無故這樣認爲?莫非是找到什麼證據了?
夜懷禮接著問道:「他可曾說出兇手是誰?」
護衛毫不遲疑地答道:「王家爺說已對比過鞭傷,與謝府護衛統領謝鵬的使鞭手法幷無二致,要找他對質,可奇怪的是謝鵬數日前就莫名失蹤了,王家認爲是謝家故意把他藏起來或者滅口了,此時兩家已經鬧到皇上那裡去了。」
這個結果夜懷禮幷不意外,兩家一死一傷,非聖裁無法了結,而令他到意外的是王謝打了這麼多年的拉鋸戰,如今竟爲了江南巡這個位子徹底撕破臉了,這中間到底藏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夜懷禮有意識地看向楚驚瀾,他卻只是默默地喝著茶,神沉定,目不斜視,仿佛全部心思都在這一汪綠水之中,隨著翠葉時卷時舒,自在無方。
他尚未細想,後冷不丁地飄來了的嗓音:「哥哥,快進來,就差你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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