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沉默了一會,神有些黯淡下去,有意無意的來回挲著顧昀手背上略顯突兀的指關節,而後歎道:“這我沒法應對,人是無法為自己的出自證的。”
何況他從小就沒有認同過自己的份,哪怕了權傾天下的雁親王。
長庚覺得自己能撐得開天地,但說不清爹娘是誰——事到如今,他有顧昀,也不太想追究自己的來龍去脈。
可惜他不想追究,不代表別人也能放過他。
陳輕絮替他止了,三下五除二地包紮好了長庚的傷口,又給他開了一副安神靜心的藥,沒有話,也沒有表出什麼緒,心裡卻突然湧起一腔難以言說的悲憤。
因為烏爾骨的緣故,陳輕絮當年是反對將臨淵木牌給雁王的,可惜一個人反對沒什麼用,於是這麼長時間以來,只好盡自己所能看好長庚,同時將他所作所為全收進眼裡——從京城修複至今,雁王一點一點將這個千瘡百孔的朝堂重新凝聚起來,他四方奔波,甚至陷黨,幾乎殞其中,他不惜出手無人敢的利益,為此只扛起整個朝堂的明槍暗箭。
這些千秋不世之功,難道幾句語焉不詳的出就能一筆勾銷嗎?就算他真的不是先帝之子,難道烽火票、運河辦、乃至於江北十萬安居樂業的流民——就都等於不存在了嗎?陳輕絮闖江湖多年,並不天真,道理都心知肚明,只是偶爾還是會有那麼剎那的景,會被此間世道人心迎面凍得打個激靈。
“對了,陳姑娘。”
長庚的話音將的注意力拉回來。
陳輕絮眨眨眼:“什麼?”長庚:“要是皇上問起來,恐怕還要勞煩你幫我遮掩一二。”
陳輕絮忙收斂心神,點點頭。
顧昀了自己的鼻梁站起來:“行吧,你們商量——方才被你氣糊塗了,我現在實在不便在這久陪,好歹得過去看看。”
長庚“哦”了一聲,不舍地放開他的手,眼地看著顧昀,一捉到了顧昀回視的目,他立刻抓住機會,毫不吝惜地奉上了一個又燦爛又討好的笑容。
顧昀剛開始不買賬,面無表道:“笑什麼?”長庚笑容不收,連綿不斷地對他施放,倘若他有尾,大概已經要給搖得禿了。
過了一會,顧昀終於繃不住臉了,無奈地手拍了拍他的額頭,笑罵道:“混賬。”
這才撂下一臉春的雁王和一臉菜的陳姑娘走了。
借調京的北大營將蠻族人一窩端了,各自隔離開押天牢,分別候審,這中間,有個鬼鬼祟祟的侍想趁離宮,被巡邏的林軍抓了回來,陳輕絮的藥毫不費力地指認出,這就是假傳聖旨騙雁王宮宴的人。
那宮人不過是個跑的小人,還沒等開審,已經先被這陣仗嚇得崩潰了,口中直言嚷嚷道:“皇……皇上明鑒,諸位大人明鑒,奴婢沒有假傳聖旨,奴婢確實一五一十地傳了皇上口諭,是雁王殿下自己要進宮面聖的……”話還沒說完,江充便一擺手讓人將陳大夫的藥宣了上來,那小藥年紀雖不大,已經非常有陳家特,見了這許多大人,一點也不慌張,還有過耳不忘之能,將侍與雁王的對話一字不地重複了一遍。
一幫人哪有聽不懂的道理?李還沒來得及發火,方欽已經怒不可遏地率先沖那侍發難道:“這番說辭誰指使你的?”那侍也有幾分急智,立刻避重就輕地答道:“是王國舅!王國舅素日經常指點奴婢們伺候聖人之道,國舅爺說……說……這種時候,皇上既然問起了王爺,就是想召他進宮的意思,讓奴婢機靈一點,把話帶到……”李轉了轉手上的扳指,冷笑道:“朕還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了。”
王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他遍尋不到那老太醫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恐怕是被方欽拋出來了,方欽那人面慈心狠,分與道義一概不講,說翻臉就翻臉,他早就應該知道——原來姓方的與那呂常好得穿一條子,不是也說出賣就出賣,說捅刀就捅刀?那侍大呼小地喊冤,喊了沒幾聲就被人堵了拖到一邊,方欽在一邊道:“皇上,王大人乃是當朝國舅,臣萬萬不相信他能做出裡通外國的事,還請皇上明察,一定要還國舅爺一個清白。”
王裹:“……”王國舅湧到邊的“冤枉”被方欽一句話全給堵了回去,他原本想著大聲喊冤分辨,賭皇上對他這個舅舅還有分,或是不想將老臣趕盡殺絕,能網開一面地放他一馬。
這事往大了說,那是假傳聖旨、欺君大罪,但倘若隆安皇帝自己不想追究,那也能說是王國舅歲數大了老糊塗,聖旨聽岔了,又多囉嗦,弄出了一場誤會而已。
可方欽實在太狠毒了,他這麼一開口,李即便想袒護王裹也不了——那就是承認國舅確實有問題——倘若王裹確實清白,那他十分歡迎“徹查”,問題他並不怎麼清白!蠻人會替他瞞嗎?沒來得及轉移的禮會替他瞞嗎?那些吃裡外的太監們會替他瞞嗎?王裹當下將心一橫——為今之計,除了將水攪得越來越渾,他已經想不出什麼別的辦法了。
“老臣罪該萬死,”王裹朗聲道,“當時一時想見雁王心切,確實歪曲了皇上的意思。”
李微微瞇起眼:“朕倒不知道雁王什麼時候也奇珍了,平日裡在朝中抬頭不見低頭見,也未見國舅對他多麼熱絡,怎麼他告假兩天,國舅還相思難耐了不?”王裹惡向膽邊生,以頭地,兩頰繃:“皇上容稟,此時說來話長,別有,那是臣前幾日造訪方大人別院,酒醉在園中迷路,無意中見了一個人,當時只覺眼,之後才想起此人老臣早年見過——那時連皇上年紀都還小,他是太醫院最紅的太醫,與當年的北蠻皇貴妃關系甚篤,後來因蠻妃失蹤一事了牽連,畏罪潛逃……”方欽心裡冷笑一聲,臉上卻故作惶道:“王國舅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下別院中窩藏欽犯?皇上,這分明是無稽之談!”李冷淡地看著他們。
王裹充耳不聞,繼續道:“臣當時只覺得驚詫,談中次才知道,那老太醫因兒子惹上司一事,特意輾轉求到了方大人門下。”
方欽:“胡說八道,我怎會徇私枉法!”王裹冷笑道:“方大人自然不為所,但是那老太醫以蠻秀郡主當年離宮時懷有孕的作為換,可就說不定了!老臣知道以方大人的機敏,此時什麼老太醫與他那一家人想必都已經理了,死無對證——但是皇上,當年秀郡主在雁回勾結加萊熒進犯我邊境的事在場諸位都清楚,有些將軍甚至親曆過,真相怎樣,我或許無從分說,那群蠻人必定有數,一審就知道老臣說的是真是假!”這幾乎是當庭直言雁王統有問題了,李緩緩地了口氣。
方欽心道:“王裹這老東西瘋了嗎?寧可把自己搭進去也要把我咬下水!”當下大聲道:“蠻人詭計多端,不得我大梁永無寧日,皇上豈能相信他們的鬼話?倒是國舅爺你,竟真的與蠻人私下有染!”王裹也是豁出去了,一個個響頭磕得宛如二踢腳上天,應和著滿京城大街小巷裡稀裡嘩啦的竹,想必靠聲勢,也能讓那年有來無回。
“老臣一片忠心天地可表,可是皇室脈不容混淆,”王裹大聲道,“老臣心存疑竇,片刻難忍,這才出此下策,讓雁王殿下進宮走一趟……”“以便從蠻人那抓出雁王殿下非先帝親生的佐證嗎?方欽打斷他,“那麼說王大人還是憂心社稷!皇上,敢雁王殿下是蠻人為了混淆皇室脈而安進宮室的細,那安定侯奉先帝之命從雁回小鎮接回來的,也是個魚目混珠的假皇子了?您不如召顧大帥與沈將軍來問個究竟,看看我朝這二位名將安的都是什麼心!”方欽仿佛掐算好了,話音沒落,外面就有侍來報,安定侯來了。
李面沉似水:“傳。”
顧昀在殿外正好聽見了方欽那番話,進來也沒客氣,跪下單刀直道:“回皇上,臣等當年奉先帝之命找尋四殿下,面貌征與年紀、所持信等全都稟過先帝,經他老人家認可方才領回來的,人也是先帝親口認下的。
而且臣記得皇上同臣說過,雁王殿下年時過得很不好,飽養母待,想來那蠻待他也沒什麼真心,不過是不舍得親姐脈才勉強拉扯——虎毒不食子,若雁王殿下真是出於腹中,請問天底下有哪個當親娘的這樣對待自己的骨?”顧昀一開口就能糊人一臉,方欽的角筋似的笑了一下。
只聽顧昀一口氣說完,又轉向王裹道:“臣還有一件事想請教王大人,混淆皇室脈對我有什麼好?說句不好聽的,玄鐵營在西北這麼多年,我要是真和蠻人有什麼眉來眼去,西北大門早就破開十萬八千次了——倒是國舅爺,您老心別人心了一溜夠,自己二十多年前勾結蠻殘害忠良的嫌疑可洗清了?”王裹是真怕顧昀,畏懼裡還摻著心虛,他本就懦弱,全然是狗急跳牆拼了老命,才堪堪撐著一口氣,此時一見顧昀,別說是耍橫,他幹脆連話都說不齊整了,冷汗如雨下。
顧昀紆尊降貴地跟王裹說了一句話,仿佛已經耗盡了他僅有的耐,再不去看他,直接上前道:“皇上,北蠻人欺人太甚,臣在京中已經大半年,割風刃生了兩指的鏽,實在無需再藏鋒,臣請往北疆!”顧昀路上反複考慮過這件事,北蠻使節這時候玩么蛾子,再加上蔡將軍那裡探聽的謠言,很可能是加萊熒自己家裡反了,這事他必須立刻前往北疆核實,如果北蠻政局生變,正是趁虛而的好時機,北地別的沒有,紫流金礦產富得很,要是真能以戰養戰,也許不是消耗,而是助力。
李卻皺了一下眉,在他看來,顧昀這個請求來得太倉促了,他有點兩難。
一方面,同樣是半壁江山淪陷,對於王公貴族而言,“遷都倉皇而退”和“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被蠻夷占去一塊土地”,這兩者是不一樣的,後者顯得沒有那麼急迫——畢竟,“淚盡胡塵裡”的荒村骸骨不是長在他們那綾羅綢緞之下的。
而今,國庫緩緩進了些真金白銀,大批的流民已經安頓,日子方才安生一點,李並不是很想在這時候打仗。
另一方面,李雖然近來志氣多被消磨,脾氣仍在,要是查明蠻人真是來上門打臉的,他也不太能咽下這口氣。
兩種想法角力角得不分上下,他沒有立刻回答顧昀,只擺擺手道:“皇叔先起來吧,兵之事不可魯莽,容審後再議——來人,將王裹除去服,暫且扣押候審,著大理寺去辦……還有那刁奴,一並拿下。”
說完,李不給顧昀說話的機會,直接站起來道:“朕去看看阿旻。”
雁王對付顧昀的時候發揮正常,陳輕絮覺這牲口沒什麼事,正要離開的時候,正好見李進來,忙有些生疏地低頭行禮。
李斷的時候就見過,客氣地說道:“辛苦陳神醫,雁王怎麼樣?”陳輕絮順口鬼扯:“蠻人用了一種特殊的巫毒,能迷人神智,可能是想挾持殿下掩護逃走,幸虧殿下反應及時,割傷了自己,及時把毒放了出來,已經沒事了。”
李其他事沒聽太懂,只是略微皺了皺眉,似有意似無意對長庚道:“拿什麼割的?你對自己下手也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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