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夜裡就算睡在涼席上,還是熱得跟蒸鍋裡的魚一般。
杜家院子裡靜悄悄的,眾人都已經睡了。
張小華著肚子,比別人怕熱,翻來覆去睡不著,偏偏旁邊杜寶強還直打鼾,惱得一腳踹了過去。
“唔……怎麼了?”杜寶強睡得『迷』謎糊糊,以為要喝水,眼睛都沒睜開,就要下床。
張小華扯了他一把,“幹嘛呢,我睡不著,陪我說說話。”
“說什麼?”杜寶強倒了回去,話音沒落,鼾聲又響了起來。
氣得張小華要掐他,只是看他實在困極,到底沒舍得下手,自己把一把扇打得啪噠啪噠響。
不知過了多久,半掩的窗戶吹進一點涼風,趕趁著這一清涼醞釀睡意。正昏昏睡,杜寶強忽然一個激靈坐起來,搖醒了,“媳『婦』兒,你剛才是不是喊我?”
好不容易才來的瞌睡一下就跑了,張小華簡直要給他氣哭,坐起來就是一陣捶。
杜寶強不敢還手,等打累了,下床倒了杯茶,殷勤奉上。
張小華氣哼哼喝完茶,見他還一臉『』不著頭腦,更是鬱悶,“瞧你那傻樣兒,幸好是個帶把的,要是個孩,以咱爸媽的偏心勁,早把你賣了供他們寶貝兒讀書去了!”
“咱們爸媽沒有吧……”杜寶強撓著頭皮。
“沒什麼?沒偏心?”張小華斜眼看他,哼笑道:“要是沒偏心,怎麼兩個兒,一個天天苦哈哈在家幹活,一個說要讀書就讀書,說要考大學就考大學?”
杜寶強看了眼屋外,小聲道:“那不是寶琴說自己績不好,主不讀麼。”
張小華冷笑不語。杜寶琴績不好?這話恐怕只有杜家人自己信。有個表妹,當年跟杜寶琴是一個班級念書的,回回在面前誇,說們班第一名的那個孩,又斯文又漂亮,績又好。後來杜寶琴初中讀完,沒讀高中,的那些同學哪個不驚訝?
張小華也是嫁來杜家才知道,杜寶琴那時候之所以不讀,是因為杜寶珍到了上初中的年紀,家裡一下子拿不出兩份學費來,才主說自己沒有妹妹聰明,績不好,不讀了。
要不怎麼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去年杜寶珍要讀高中,一年得幾十塊錢的學費,本來湊不出,被又哭又鬧,是給出來了。
“就算不說讀書的事兒,只說現在每天的那兩個蛋。家裡那幾只兔子,割草、喂食、剪『』、清理兔籠,哪一樣不是寶琴做的?結果兔『』換回來的蛋,反倒沒的份。你和爹幹活就不說了,我是肚子裡有個孩子,不然我也沒臉吃的。可寶珍呢?說讀書要補補腦,你看放假的這些日子,哪一天捧著書看了?你們杜家人個個心瞎眼瞎,我可沒瞎。”
心裡還有一句話沒說:別以為沒人不知道,杜寶珍天天一個人跑到水庫去做什麼,還不是為了個野男人!那男人考上大學回城去了,才要死要活也要讀高中、考大學。
杜寶強撓撓臉頰沒說話,張小華又仍下一個□□,“今天媽讓寶琴去趙家了,我看,多半是寶珍不想嫁人,所以想把寶琴推出去。”
“不至於吧……”杜寶強立刻抬起頭來。
“不至於什麼?”張小華冷笑不已,“難道你之前真就一點都沒覺?其實這事兒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蒙著一層窗戶紙遮,不去捅破而已。這是你們杜家的事,我一個姓張的人管不著,我只管我肚子裡這個孩子。我告訴你杜寶強,我肚裡要是個兒,你們杜家人如果也敢這麼偏心眼,可別怪我跟你沒完!”
說完,就背對著側躺下,再不說話。
那天去過趙家之後,薑芮仍和平常一樣,挖挖兔子草,剪剪兔『』,做做家務。這天上後山撿柴,見到一顆無主的茶樹,就摘了一捧茶葉,用服兜著裝回來。
剛進家門,王桐花就把拉進房裡,“丫頭,媽跟你說個事。”
上都是汗,劉海粘在額頭上不大舒服,隨手用袖子了,“什麼事,媽?”
“前幾天你不是去了趟趙家麼?剛才你張嬸來了,跟媽說很喜歡你,想讓你給做二兒媳『婦』呢,你覺得怎麼樣?”
薑芮早已有所預料,面上作出驚訝的神『』,“不是說寶珍……”
王桐花打斷,“你也看到了,寶珍不願意。再說,你張嬸兒明白跟我說,更喜歡你呢。丫頭,這是好事啊,你看你也到年紀了,這一二年經常有人問起,我只跟他們說是舍不得你,想讓你多留兩年。實際上,媽是怕你沒嫁到好人家,跟我一樣罪。你看媽這一輩子,因為窮,因為你爸沒本事,吃過多苦?多人看不起?我什麼都不想了,就指你們兄妹三個,只要你們都好好的,都過上好日子,吃再多苦媽也不怕。”
說著,想到傷心事,抹起淚來。
“媽,您別這樣,都過去了。”薑芮輕聲勸。
“是啊,都過去了。”王桐花幹眼角,“你看,現在趙家都想娶你做兒媳『婦』,丫頭,你的好日子來了!”
薑芮為難地說:“我跟**都沒見過面……”
“沒事沒事,”王桐花趕到屜裡拿了張照片出來,“你張嬸兒剛才也說了,阿南正事忙,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所以拿了個照片給你看看。這是他之前留在家裡的,你瞧,多神啊!”
照片被塞到薑芮手裡,裡頭人三十不到的年紀,穿著一整齊的軍裝,頭發理得短短的,滿臉肅穆的看向鏡頭。與前幾天薑芮見到的那張十五六歲時的相比,眼前這人更多了一分剛與沉穩,年時那種鋒芒畢『』則都被包裹在軍裝之下,如一把鋒利的寶劍套上了劍鞘。
王桐花又說:“你張嬸的意思,是咱們也拍張照片給阿南看看。丫頭,你明天就去縣城拍照吧。”
薑芮微微蹙眉,“拍張照得好幾塊呢。”
“不怕,媽有錢!”王桐花生怕不同意似的,拍著口說:“你只要今晚好好睡一覺,養足神,明天去照張漂漂亮亮的相片就行了,別的什麼都不用管!”
話都到這份上,薑芮哪還有拒絕的餘地。
第二天,又換上那的確良的服,提著一個布袋,袋裡是最近攢下的兔『』,以前都是拿去公社供銷社,換點家裡要用的品,今天準備去縣城換。路上逢人問起,就只說賣兔『』。
從朝公社到安縣城,一天只有兩趟車,一早一晚。薑芮自西山大隊走到公社,怕趕不上,很早就出發了,在站點等了將近半小時才發車,車票兩『』五分錢。
這條路路況不好,黃泥鋪的,路面上坑坑窪窪,車的座椅又,等下車時,半邊子都顛麻了。
薑芮是第一次來安縣城,好在之前聽人說過,整個縣城就一條街道最繁華,供銷社、國營飯館、照相館、新華書店等都在一。下車後跟人問了下路,很快就找到了。
縣城比朝公社大得多,路面都寬了不,街上走著的人穿得也更鮮,不像村裡人的著,灰撲撲的。供銷社也比公社上的大很多,安百貨大樓。一進去,琳瑯滿目的品看得人眼花繚『』,玻璃櫃臺裡按分類擺滿了布料食品家,櫃臺後站著年輕的售貨員,穿著白襯衫,紮麻花辮,很是時髦的模樣。
薑芮提著布袋在商店裡逛了一圈,才在角落找到收購站。已有許多人排隊,都是像這樣從下頭公社、大隊來的農村人,賣點禽蛋或是廢舊資,也有草『藥』和皮『』。
隊伍前進得很慢,到的時候,每個人都盯了收購員手中的秤,換來的錢,更是一『』一分來回數上好幾遍。
兔『』是按兩算的,一兩四『』錢,們家四只兔子,攢了三個月,總共攢下一斤一兩多一點,賣了四塊五『』錢。以往還有兔崽賣,這次一窩生了六只,其中四只跟同大隊的人家換了蛋,還有兩只回禮給了趙家,就只剩兔『』了。
將錢數過一遍,小心收在的兜裡,出了百貨大樓的門,往前走了一段,找到照相館。
拍照是件既洋氣又奢侈的事,杜寶琴長到這麼大,連照相館的門都沒進過。這次一進一出,花了薑芮將近三塊錢。相片不能馬上拿到,留下了家裡的地址,等洗出來,再由照相館的人寄給。
今天出門前,王桐花給準備了三塊錢防,那三塊沒去,另外留出回程的車票,手頭還餘有一塊一『』四分錢。
又回到百貨大樓,買了一封火柴,裡邊十小盒,兩『』錢,兩斤鹽,五『』錢 。還看見白糖和皂,但是這兩樣都是缺資,需要憑票購買,沒有票,有錢也買不了。最後只買了幾個蛋,還花八分買了一包便宜的香煙,給爸杜有福的。
中午的時候,來了一群年人,用糧票買面包和餅幹,看他們的年紀也不過十五六歲,應該還是學生,一起出來遊玩的。
薑芮在旁好奇地看了一會兒,直到他們走了,才從包裡掏出一張餅果腹。
在百貨大樓裡呆到下午,才有一趟車回朝公社。
一到家,杜寶珍就沖過來拉的布袋,看了幾眼,失道:“姐,媽說你去縣城賣兔『』,我以為縣城裡能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呢。”
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這兩天王桐花不跟提嫁人的事,也就不賭氣了。
王桐花揮揮手將趕走,“就想著吃,死鬼投胎!”
杜寶珍吐吐舌頭,回了自己房間。
邊上沒人,薑芮把剩下的錢給王桐花,又把今天的事大致和說了。
“你這丫頭就是心眼太實,一筆一筆算那麼清楚幹什麼?去了縣裡,給自己買兩顆糖吃也好啊。”
薑芮只是笑笑。
那張照片好幾天後才寄到家裡,薑芮只看了一眼,便被王桐花收起來,也不知什麼時候給張麗雲送去。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遠在數千裡之外的某軍區,**正在辦公桌後看一份作戰訓練計劃。
辦公室外傳來一串腳步,來人在門上扣了兩下,推門而,“老趙,有你的信。”
**眼睛仍盯著手上的文件,手去接。
鄭彬卻不給他,將信夾在兩個指頭裡,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一臉幸災樂禍,“看地址是從你老家寄來的,而且看手,裡頭應該有一張照片。老趙呀,看來伯母終於憋不住,要向你催婚了!”
**不接他的招,又將手收回來。
“怎麼?不拆開看看?讓我瞧瞧那姑娘長什麼模樣嘛。難不是你上次回家探親遇上的桃花?行啊你,回來這麼久都不聲不響的,難道一個晚上就把終大事解決了?那姑娘漂亮不?多大年紀了?嗯?老趙你快說啊。”鄭斌心難耐,圍在旁邊『』擾個不停。
**不堪其擾,皺著眉頭把信拿過來,剛撕開封口,裡頭出一張照片,他還沒拿起來看,就被旁邊一只手搶去了。
“我給你把把關!”鄭彬笑嘻嘻道,將照片對著窗邊的線細看。
相片上是個十**歲的姑娘,梳著兩條辮子,鵝蛋臉,大眼睛,皮白淨,角抿著淺淺的笑意,頰邊兩朵梨渦,安安靜靜看著鏡頭,又嫻靜又甜。
以前,唐靜蕓一直覺得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人生大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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