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明年春闈中考中了進士,二甲第七。
記的非常清楚,那時候顧姨娘剛剛進門,姜煥璋回到府里,去了正院,必定先拐到顧姨娘院子里看一眼,那時候,整個人都泡在酸中。
可那天,他從外面回來,連正院都沒去,一進府就直奔過去找,問李信的過往,問阿娘對李信照顧,問是不是沒有阿娘,就不可能有李信的今天,又問李信的人品,是否知恩圖報,那一回,他看向的目,有,有驚喜……那一回,心里生出了鄙夷……
那一回,明明看到了……不眼瞎,心也瞎!
之后的十來年,李信一直是姜煥璋在場上最得力的膀臂,阿娘死那年……是的,就是阿娘死那年,李信突然一紙彈章,將過往的十幾年里,姜煥璋所有見不得人的事都公之于眾。
本來一只腳已經踏進中書省的姜煥璋,被這紙彈章彈的一個跟頭跌到了永興軍路,在風沙苦寒的永興軍路苦捱了四年,才重新回到京城。
姜煥璋重新回到京城時,李信已經調任度支使,了李計相,之后的十幾年,李信站在姜煥璋對面,和他水火不容。
那十幾年里,幾乎每天都能聽到姜煥璋對李信的咒罵,罵他禽,罵他小人,罵他兩面三刀,罵他刁鉆狠毒……卻沒罵過他忘恩負義!
李桐直直的看著李信,從前一直沒能、沒敢想的那些事,這會兒統統剝去所有的偽裝,撲面而來。
這位族兄!這是唯一一個替、替阿娘出過頭的人啊!
李桐一,撲跪在李信面前,放聲痛哭。
李信嚇的眼睛瞪的溜圓,扎扎著手,想扶又不敢,想躲也不敢,連急帶嚇,臉都白了。
張太太撲上去抱住李桐,“囡囡!囡囡這是怎麼了?你看看這是……囡囡別哭,唉喲囡囡……你再哭,阿娘心都碎了!”
“我……沒事……”李桐知道自己太失態了,可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我就是……看到大哥,我認得……認得大哥,我見過大哥,大哥還記得……大哥肯定不記得……我就是覺得……大哥來了……好委屈……”
李信直瞪著李桐,不知怎麼的,李桐這樣舉,這些話,讓他心里燙,眼淚一下子涌出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轉頭看向鄭嬤嬤求援,“嬤嬤,妹妹……”
“沒事沒事!”張太太哭笑不得又心酸莫名,阿桐是不是覺得有個大哥,姜煥璋就不敢欺負了?
“阿娘,我要是……要是……我有大哥……他以后再敢欺負我……我是有大哥的!”李桐這話,是回轉,也是最真切的真話。
從前,要是李信是娘家大哥,要是這個只有和阿娘的李家,有大哥支撐,有這樣一個看事看人明白之極、又那麼有本事的大哥支撐,也許……
張太太心里猛的一跳,扶著李桐坐下,看著李信,一臉無奈的笑,“信哥兒別笑話你妹妹,唉,說起來話長……你們先去安頓下來,先好好歇一歇,晚一晚咱們再說話。”
說著,張太太轉頭吩咐孫嬤嬤,“紫竹閣清靜,景好,出也方便,把大爺安頓到紫竹閣,你親自看一遍,該添該換,趕吩咐下去,還有,趕讓人去一趟擷秀坊,先拿十套服過來給大爺替換,再跟針線房說一聲,別的先放一放,先把大爺要用的東西做齊了,還有……我沒想周全的,你和珍珠,還有老萬看看,該添什麼趕添,寧可多,千萬別了。”
張太太不住聲的吩咐,李信眼圈微紅,鄭重長揖到底,“謝嬸子關,都有,這些年哪缺過東西?不用了。”
“嬸子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鄭嬤嬤……”
“太太可別張羅我!我要什麼,我自己找孫姐兒。”鄭嬤嬤被張太太的滔滔不絕嚇著了,十幾年沒見,太太這份啰嗦勁兒比可厲害太多了!
看著李信和鄭嬤嬤走遠,李桐重新凈了面坐下,張太太打量著,臉上帶著笑,“桐姐兒,你這一哭,倒提醒我了。”
“嗯?”
“你小時候,我打過招贅的主意,后來一想,贅婿被人瞧不起,過了兩三代還有人提,就是子孫做了,寫履歷都得備注一句祖上是贅婿,這對婿不好,對婿不好,就是對你不好,再說,這李家有沒有后,咱娘倆可管這個!所以這招贅,也就想了那麼一兩回。”
李桐斜著阿娘,還打過這樣的主意!
“后來,我就想,咱家雖然就娘兒倆,可你娘我還年青著呢,不說多,活到五十六十總歸能活……”
“阿娘!”李桐心里猛的一抖,忍不住嗔怪出聲。
“你瞧瞧你,這有什麼?死生平常事,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我是想,我閨也不算不能干,就算嫁個不怎麼好的,我好歹能替你再撐個十年八年,有了這十年八年,你嫁給誰都該生幾個孩子,立穩步了,要是嫁得好……唉,這個不提了,所以,這娘家有支撐沒支撐的事,我就沒多想過。”
李桐低頭,默然看著杯子里清亮的茶湯。
“你要嫁給姜煥璋,我原本不同意,阿桐,我不是怪你。”張太太拍了拍李桐的手,“為什麼不同意,倒不是因為姜煥璋不好,這一條還排在后頭,頭一條,是你那時候太迷姜煥璋,迷太過,就容易失了本心,這因為迷,不管男,丟了家命的都多的是,唉,我那時候真該狠狠心……是我看走了眼。”
“是阿娘太疼我了,舍不得我難過。”李桐靠過去,臉在張太太胳膊上蹭了蹭。
“你這孩子!唉,也是,阿娘知道求之不得的苦,彎在心里,一輩子痛,當時實在不忍心……唉!不說這個了,你跟娘一樣,娘跟娘的娘一樣,都是命不好!既然到了這一步,再多說從前怎樣怎樣一點意思都沒有,以后不提了,咱們說以后,阿桐,你剛才提醒了我,你看,咱們要是把信哥兒過繼過來,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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