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樂府的掌門祁玉麟,也笑罵了兩句,改口道:
“姻緣乃天定,哪有當彩頭的道理。今日左小友登門捧場,千秋樂府不能小氣,只要能勝過三竹先生,我珍藏的那本《草廬劍經》,就送給左小友。三竹先生本就是名聲在外的琴道大家,勝了理所當然,沒彩頭可別怪祁某小氣。”
眾人聞言面意外,《草廬劍經》并非劍譜,而是老劍神寫的習劍悟,本來是用來教自個晚輩的,結果仇大小姐娘,當年在修行道闖的時候,在千秋樂府和薛夫人比劃,輸出去了。
這東西尋常人拿著也沒用,劍客看了也不一定能悟出什麼,但憑‘劍神’兩個字,就足夠修士珍藏代代相傳了。祁玉麟往日都當寶貝藏著,今天肯大方拿出來當彩頭,估計是因為劍妖左慈天資太好,說其他不相干的件沒誠意,而且也不覺得劍妖左慈能贏。
上靈燁心里很擔心相公能不能撐住場面,但一聽見‘彩頭’,過拔雁的老病就犯了,反正打賭又不用掏錢,轉眼向了栗河屈家的席位:
“三竹先生是栗河屈家請來的名師,在這種場合與人論道,屈公子不掏點彩頭,怕是不合適。”
眾人覺得也對,轉眼向了屈相汶的位置。
栗河屈家作為暴發戶,被正統仙門瞧不上,一直希通過附庸風雅打名流圈子。屈相汶正在暗暗琢磨要不要添個彩頭出風頭,但不好話,見樂府正殿的所有仙家名都看了過來,有點寵若驚。
在場眼饞‘青霄鶴泣’的音律名家不在數,屈家不通音律又不肯賣,心中一直可惜。
周沐知道東方云稚喜歡琴,又覺得劍妖左慈挑戰三竹先生是自取其辱,只要琴到了三竹先生手上,拿回來就是探囊取,因此話道:
“常言‘寶劍贈英雄’,名琴自然得贈名師,左大劍仙和三竹先生,都是華鈞洲有盛名的人,今日登臺論道,用的也是上古名琴‘青霄鶴泣’,屈主要是拿其他件當彩頭,就有點掃興了。”
“這主意不錯。”
“是啊是啊……”
屈相汶眼皮了,明顯疼。仙品琴雖然只是高端雅玩,對修行沒啥益,但數量太稀,放對于喜歡此道的人來說,就是‘千金難買心頭好’,給把仙劍都不一定換。
屈家就靠這玩意裝點門面,送出去了以后還怎麼來這種文雅場合湊熱鬧?
不過山巔豪門都著,屈相汶要是摳摳搜搜舍不得,栗河屈家以后也沒臉來這種場合了。屈相汶心中糾結了下,玩了個心眼道:
“三竹先生琴道造詣之高,諸位有目共睹,和左劍仙切磋,相當于前輩與晚輩論道,晚輩的獎勵自然要多些,一樣的話就是虧待左劍仙了。不如這樣,左劍仙得勝,此琴便贈予左劍仙;三竹先生勝,此琴借給三竹先生一甲子,諸位覺得如何?”
眾人聽見這話,有點憾,畢竟屈家本就不會彈琴,一直都是借給三竹先生拿出去演奏,而劍妖左慈勝算渺茫,這個彩頭等同于沒給。
不過下注就是如此,勝算越小賠率越大,屈相汶敢割賭一把,看熱鬧的人自然對劍妖左慈多了幾分期待。
三竹先生來到自己的領域,高人氣態十足,見所有人目過來,也不廢話,抬手指向琴臺:
“既如此,左小友先請。老夫不欺負晚輩,給你兩次機會,你彈完一曲后,老夫再彈,若是不及老夫,你可再奏一曲,只要能有一次勝過老夫,便算你勝。”
……
眾目睽睽之下,一襲公子袍的年輕劍俠,沒有任何言語,緩步走到了平臺正中琴案之前。
先慢條斯理解開腰間佩劍,放在側,然后輕袍子,在琴臺前盤坐,在黃銅香壇里點上了一只熏香,儀式很足。
香爐青煙寥寥,白袍公子閉目凝神,靜坐無言。
“……”
月潭寂寂無聲,所有人目不轉睛,不敢言語。
姜怡了片刻后,湊向最了解左凌泉的清婉,小聲詢問:
“他在作甚?”
吳清婉覺得左凌泉換了個人似的,本看不,搖了搖頭。
其實不清婉,連左凌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甚。
左凌泉閉著眼睛沒法睜開,靜坐片刻后,心中詢問:
“瑩瑩姐,我在干啥?”
“噓,這找覺,越是高手,越講究靈意境,得醞釀,天地氣息、微風流水、燈火月……”
“額……我覺如坐針氈,這得醞釀多久?”
“狀態好就一會兒,沒覺坐上兩三天也正常,時間越久說明越厲害……”
“不是吧?”
“別打岔。”
“哦。”
……
三竹先生負手而立旁觀,瞧見白袍公子這姿態,表稍微凝重了些,暗暗道了一聲:“哼,姿態足,就是不知道水平如何,要是一般,就是嘩眾取寵了……”
其他人也是差不多想法,并不著急,只是默默等著,看看這位東洲劍仙是來一鳴驚人的,還是來搞笑的。
呼呼~~
銀月之下,微風吹皺了湖面,也帶起了白袍公子的袍和黑發。
就在有些人等不住,開始竊竊私語之時,一聲空靈琴音,隨著風兒一起在寂寂無聲的月潭響起:
咚~
聲音澄澈,如淚珠落幽潭。
聽在所有人耳中,就好似睡眼惺忪之時,忽然被人在頭上澆了一盆涼水,一個激靈,注意力被吸引,些許嘈雜然無存。
薛夫人本來手兒撐著側臉旁觀,瞧見那俊俏后生抬指輕勾琴弦,空靈琴音耳,眉梢微挑,坐起來,眼神訝異。
咚咚~~
又是兩聲弦響。
琴聲傳出,在平靜湖面上帶起了兩圈漣漪,往外擴散,眾人此時才發現,吹皺湖面的不是微風,而是琴音。
島嶼廊橋上的散修表驚異,哪怕是不通音律,也能覺出那‘與天地合為一’的意境。
咚咚~~咚咚~~
琴音陸續傳出,曲調難以捉,就好似并非彈奏,而是湖秋水在,月下響起的共鳴,自然而然、循序漸進。
三竹先生本來以長輩姿態審視,但不過短短幾聲音符耳,表就化為了難以理解,愣愣著前方的年輕人。
坐在湖心的白袍公子,一手按琴弦,一手輕勾,表始終淡漠得沒有半點。
咚~咚~
空靈琴音從他手下的古琴中傳出,但眾人的焦點卻沒法集中在他上,而是向了周邊湖秋月,跟隨著每一聲韻律,看向了湖水中的圓月、燭下的漣漪、湖畔那棵紅楓樹、依欄眺的那位佳人……
沒有太多婉轉凄昂的曲調,卻像是用心聲在訴說;在場所有人只能聽見韻律,卻又能真真切切地到曲意所指:
琴音中隨風而的楓葉就在眼前……
雙眸亮晶晶張的佳人就在邊……
燭與月匯,照亮了湖底的石頭,一尾小鯉魚,悄悄探頭看向了上方的琴臺……
韻律讓人臨其境,哪怕是閉著眼睛,也能到曲意訴說的一草一木、一顰一笑……
不通琴曲的屈相汶等人,眼中是茫然,心意疑卻不敢發問,怕驚擾了這片天地的寧靜。
而東方云稚、周沐等通音律的人,眼睛里也是茫然,因為這看起來和音律已經扯不上關系了。
如果三竹先生的琴,是意境高到凡人聽不懂,那當前這首曲子的意境,就是高到了‘返璞歸真’——以凡人之軀彈奏,讓人真真切切聽到天地的聲音,能明白所有意思,卻又于云端之上,是那般的高不可攀。
薛夫人是樂理一道的名家,曾經偶爾會過這種與天地融為一、好似天地萬都是指尖琴弦的覺,那覺圣,本不是苦練曲藝能掌握的,而是需要看萬自然的心境。
這小子,才多大呀……
不明底細的人是茫然和沉醉,而上靈燁等人,則是震驚了,哪怕作為廝磨過的媳婦,心里也生出不可及的陌生,完全不認識坐在哪里彈琴的年前劍俠了。
咚咚咚~~
琴音逐漸急促,如同急雨般落月潭。
能聽到天地共鳴的,不是在場的凡夫俗子,其他生靈同樣能到這份源自天地的韻律。
連呼吸都怕驚擾了這份天地意境的的修士,愣愣著漣漪陣陣的水面,到了一圈魚兒涌來。
而后偌大的月潭,出現了五彩斑斕的暗影,數萬尾魚兒,從清澈湖面下探頭,好奇向湖心平臺上的琴弦。
咚咚咚~~
急促琴音,逐漸抵達最高峰,目不轉睛的萬千修士,又覺到了一道源自蠻荒太古的氣息,在蒼穹之上鳥瞰人間。
“喔……”
除開琴音便雀無聲地月潭,終于響起了些許嘈雜。
薛夫人和府主祁玉麟似乎明白了什麼,都站起來,愣愣著那張不知不覺顯出暗淡流的上古名琴。
咚——
手指重扣琴弦,發出的聲音卻不是琴音,而是一聲嘹亮凄婉的:
“唳——”
萬眾矚目之下,一道巨大的白虛影,從湖心沖出,展開了百丈羽翼,直沖云霄而去。
鶴唳聲同樣空靈,滿懷想要沖破天地牢籠的雄心壯志,和力竭死道消之時的不甘。
哪怕是遠隔數萬年,在場修士,依舊能到那只丹頂鶴敢于天公論高低的氣勢,那是真正的山巔,曾經有人達到,但現今已經無人能涉足的天道盡頭!
“嚯……”
嘈雜四起,卻不住那直擊神魂深的琴音。
巨鶴的虛影在銀月之下盤旋,鳥瞰著天地萬。
雖然氣息消散的已經看不清廓,依舊讓觀景亭中的團子,到了被‘神明被凡人踩在頭頂’的迫力,本能攤開翅膀,擺出凰展翅的姿勢,試圖兇天上的大鳥鳥。
謝秋桃癡癡著,雖然早就聽說過這張家傳古琴的風采,但真正瞧見,才明白謝家祖輩,曾經站在什麼樣的高度。
旁邊的湯靜煣,神平靜如常,因為現在站在亭子里的,已經換了站在山巔數千年的上老祖。
上老祖并未被巨鶴飛升失敗后的殘存投影震懾心神,而是轉眼看向了遙遠的北方,想起了一位故人。
九洲極北,雪峰天池,那顆四季盛開的梅樹下。
裝如白梅的子,坐在琴臺之前,目也向了南方。
沉良久后,子勾起角,出了一個笑容:
“我不在跟前,瑩瑩沒懶嘛。”
琴中浮現的侍,回應道:
“彈琴的不是那個年輕人?”
“若是他,一首白梅一首琴曲,我就該凡心了。”
“可惜?”
“是難遇知音。”
……
咚——
最后一聲弦響,在寂寂無聲中結束。
沒有熱烈的喝彩,也沒有激不能自持的夸贊,因為所有人都沉寂在那聚而不散的浩然意境中,尚未回過神來。
名門仙子也好,底層散修也罷,目都停留在早已只剩下一銀月的夜空,愣愣著,似乎還在等著什麼。
左凌泉同樣沉寂其中,甚至覺自己充滿惡趣味的靈魂,了自己圣潔的,行自如依舊沒有,直到腦海里響起:
“哼哼~臭小子,本尊厲害吧?”
“嗯……鳥棲魚不,月照夜江深。外都無事,舟中只有琴。七弦為益友,兩耳是知音。心靜即聲淡,其間無古今……一個字,絕!”
“咦?!快,當眾念呀,對著我說做什麼?起來念詩……”
“呵呵……”
左凌泉勾起角笑了下,沒有聽瑩瑩小心肝的慫恿,站起來,將佩劍掛在腰間,看向旁邊負手而立、舉目天的三竹先生,微微抬手:
“先生請。”
“……”
突兀的清朗嗓音出現在湖面上,驚跑了平臺周邊圍聚的魚兒。
三島之上,無數修士、仙子暗暗皺眉,正想看誰這麼煞風景打岔,瞧見站在湖心的白袍公子后,就愣住了。
彈完了?
無數修士愣了良久,才從沉醉中掙,震驚和難以置信涌上心頭,發出海般的嘈雜言語:
“我的天……”
“這……剛才……”
……
語無倫次。
三竹先生看著天空,深深沉浸在方才的天地共鳴之中,甚至心有所,眼中帶著幾分出神。
被人忽然醒,三竹先生面不悅,看向面前的白袍公子:
“作甚?”
左凌泉有點茫然,示意琴臺:
“該先生奏曲了。”
嘈雜聲猝然一靜,所有人這才想起這不是個人獨奏會,而是門外漢挑戰琴道大家。
三竹先生了琴臺。
對哦,切磋……
這還切個錘子?!
三竹先生臉都是黑的,覺就和散修和人切磋劍,開打了才發現對面是黃老祖似的。
這不欺負老實人嗎?
三竹先生背著手向左凌泉,言又止,想說對方不講武德,扮豬吃老虎,但作為琴道名家,說這話未免丟人。
樂府正殿,大部分人都是懵的,不過對于此琴臺論道的勝負,沒有任何異議。
就不用說聽的,最懂劍客的東西是劍,而最懂琴師的東西自然是琴。
三竹先生剛才彈了半天,‘青霄鶴泣’一點反應都沒有;人家上場,琴出現這麼大反饋,孰好孰壞不言自明。
在場諸人,都有些難以置信,心中的驚艷更是不住,特別是那些花癡般的宗門仙子。們傾慕山巔劍客的風采,但對劍道一竅不通,對音律卻是很了解,這一曲聽下來,都有點‘一見劍妖誤終’的意味了。
薛夫人坐在席位上,沉默良久后,來了一句:
“老劍神評價沒錯,此子確實當得起一個‘妖’字;還好這小子出現得晚,要是早個兩百年,我怕是要和仇妞妞他娘一樣嫁到東洲去了……指不定還嫁一塊兒了,兩共侍一夫什麼的……”
上靈燁正在琢磨左凌泉是不是被奪舍了,聽聞此言回過神來,打岔道:
“薛夫人,祁府主可在那邊坐著呢。”
“呵呵……”
……
數萬修士議論聲不斷,都在說剛才的曲子,本沒人提三竹先生。
三竹先生站在臺上頗為尷尬,知道上場也是丟人現眼,抬手拱了拱:
“是老夫鼠目寸,不曉得天高地厚,甘拜下風,老夫就不上場丟人現眼了。”
說完轉踩著水面就回了樂府正殿。
正殿,回過神來的府主祁玉麟和屈相汶,都是臉一黑,眼底滿是痛。
不過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祁玉麟嘆了一聲,還是從袖子里出了一本書籍,讓弟子送到湖心,爽朗道:
“左劍仙深藏不,實在讓人嘆為觀止。既然三竹先生認輸,這本《草廬劍經》就歸左劍仙了。”
薛夫人春心漾,雖然自己沒機會了,想了想還是話道:
“這本劍經,是一位故人輸給我的,絕劍仙宗的仇大小姐,對這本書心心念念多年,但沒理由往回要,你若是看過了,拿去送給仇大小姐,說不定……”
??
上靈燁覺得薛夫人好多事,怎麼點鴛鴦?
但不好明說,只能心中暗暗回應了句:
那手下敗將想得,待會就給他沒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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