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

　數艘游船，在平如鏡面上春湖上行駛，拖出長長的白漣漪，居中的一艘最為華，掛著千秋樂府的徽記；著華的男修士，在游船前后走，腰間都掛著宗門牌子，時而能聽見幾聲歡笑。

　船樓回著天籟般的樂曲聲，姜怡和吳清婉在大廳的一方棋臺旁就座，冷竹在旁邊沏茶，三個子的眼神都稍顯無趣。

　高境修士沒有晝夜的說法，在玉蟾宮的舞曲結束后，過來的各宗名，被邀請到了千秋樂府的游船上，前往江口觀‘河風秋月’的奇景觀，路上行程算是際會。

　這艘最大的游船，和栗河屈家的私人游船可不一樣，做東的是千秋樂府的府主夫人薛梨花。

　能讓府主夫人接待的賓客，出自然不會太低，游船之上，有華鈞洲豪門的子弟，還有千星島、東洲南盟過來的高門貴子，下宗或者世家出的修士，若是沒有大名，本就不敢上來。

　已經得道的山巔老祖，知道‘天地不仁以萬為芻狗’的道理，明白人乃至鳥魚蟲，在天道面前并沒有什麼高低貴賤。

　但這些大道理，對尚未走到山巔的修士來說只是空談，修行道的地位劃分，甚至比俗世還森嚴，散修瞧不起野修、宗門弟子瞧不上散修、門瞧不起外門……，不是一個層面的修士，永遠不可能打一片。

　姜怡跟著上靈燁過來，份其實不算低，但和那些搔首弄姿的豪門仙子玩不到一塊兒去，甚至看那些人的眼神都覺得討厭——遇人先瞄一眼腰牌，比自家大就含笑攀談，比自家小就擺出高人氣度，等著人家行禮或者干脆不搭理。

　出生落劍山的幾個年輕人最是可憐，本來還有點名，過來的路上老家被大惡人打穿了，直接變二流宗門弟子，如果不是宗門資歷實在太老，千秋樂府給面子，恐怕船都上不了，此時上來了，也是默默坐在一邊喝茶自說自話，本沒人搭腔。

　姜怡對這種勢利眼的場面很不滿，吳清婉倒是要看得開些，畢竟人天是如此。

　而另一邊，論出已經站在山巔的上靈燁，也并非不會被這些俗人眼煩擾。

　船樓外的觀景的甲板上，有宗門仙子番在中心的圓臺上表演琴曲、舞蹈，周邊擺著幾十張坐席，坐的是華鈞洲最前面的幾個大仙家的人，上靈燁位列其中，背景稍小些的，只能站在后面旁觀。

　坐在主位上的人，是千秋樂府的薛夫人，從面相看其實和上靈燁差不多大，但能把人榨干的氣質展現無疑，氣勢也不俗，讓人一眼就能看出誰是這里的東家。

　上靈燁坐在薛夫人右側，師尊是正道六仙君之一，本又是鐵簇府的繼承人，論份是在場最高的。

　但正如左凌泉臨行前聽到的叮囑——老祖作風太過派，外面的仙家，不是所有人都會賣老祖面子。

　甲板上的數十人中，恰好就有不怎麼忌憚東洲武神名號的人。

　坐在薛夫人左側案席的人，是一個著白宮的子，腰間掛著太徽記玉牌，眼神比上靈燁往年還傲，周圍人對此卻習以為常，因為此名為東方云稚，直系祖先就是‘神’東方燭照。

　足以在九洲橫著走的背景，讓東方云稚在華鈞洲人氣極高，一直是各大年輕俊杰的理想道。

　如何換在平時，東方云稚肯定是游船上的焦點，八臂玄門的門主嫡子鮑榮星、紫霄城主的子孫紫鸞等人，也會對禮敬有加。

　但今天不一樣，旁邊坐了個‘上仙子’，不僅背景不弱于東方云稚，姿容也當得起傾國傾城，一來就搶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此時諸多仙家貴子，目都被新來的武神嫡傳吸引，各種攀談客套；周圍旁邊的修士目也集中在右邊，幾乎沒幾個人注意東方云稚，只有陪著東方云稚過來的師兄周沐，不停和東方云稚閑聊。

　東方云稚有個分量驚人的祖宗，本不把那什麼武神當回事兒，不過這種場合，當眾發火丟的是自己的人。

　東方云稚旁觀片刻，見上靈燁游刃有余地應酬各方道友，想想開口道：

　“我還是頭一次見靈燁仙子，以前聽仇師妹說起過，還以為……呵呵~”

　能過來參加中秋會的豪門貴子，都是山巔巨擘的子侄，過來的目的，和上靈燁差不多——對外際積累聲，為未來接任掌門等職務做準備，不通人世故的二世祖只占極數。

　就座十余人，聽得出東方云稚話語客氣，但笑里藏刀，都停下了話語，目在兩位豪門仙子之間徘徊。

　上靈燁應付各種客套，本就不勝其煩，見有人找茬，心里更是不悅。不過臉上依舊風輕云淡，微笑道：

　“哦？東方仙子以為什麼？”

　東方云稚搖了搖頭，稍微遲疑了下，才道：

　“仇師妹心直口快，說靈燁仙子和鐵簇府的門風一脈相承，是個五大三的中豪杰，呵呵~我若不是親眼瞧見，還真被騙了。”

　鐵簇府的門風，在九洲出了名的彪悍，連門徒司徒震撼自己都說：“鐵簇府腦子共一石，老祖獨占八斗，靈燁師叔占兩斗，剩下沒有；有腦子會讓人畏懼，所有我們有腦子都不用！”

　但這些說法，只是鐵簇府自嘲，或者別人私下里抱怨鐵簇府霸道，誰敢當著面說鐵簇府都是五大三的無腦莽夫？特別是說一個修。

　東方云稚說的是個不合適的冷笑話，在場諸多豪門貴子，只有兩個草包，和師兄周沐呵呵笑了兩聲，其他人只是旁觀。

　上靈燁清楚那個手下敗將的格，和一樣目于頂，也很討厭，但不會如同碎婦人般，私下對著外人說‘五大三長得丑’；如果心狹隘至此，也不配當的手下敗將。

　這番話，明顯是東方云稚自己瞎編，在故意損。

　上靈燁脾氣可不小，直接回應道：

　“仇妞妞和我玩到大，一直和我較量容貌，對著外人說我五大三，豈不是也在損自己。東方仙子這話，是自己瞎編的吧？”

　東方云稚臉當即就沉了下來。

　在場諸位豪門貴子，沒想到上靈燁一點面子不給，直接撕破對方臉，心中暗道不妙。

　東方云稚有老祖宗撐腰，可從來沒人敢對這麼不客氣。

　薛夫人是此行的東家，見兩位豪門仙子有吵起來的架勢，開口道：

　“鐵簇府之勇武，天下無人不知，又個個材高大面相英武，云稚可能是理解差了。”

　東方云稚并沒有順著臺階下去，而是順著話道：

　“那估計是我理解錯了仇師妹的意思。靈燁仙子氣質如此出塵，豈會是五大三的莽夫，琴棋書畫肯定通，過來多日，我還未曾見上仙子顯山水，剛好場合合適，要不咱們比比琴藝？”

　眾人聽見這話，倒是有點好奇。

　他們看上靈燁氣度舉止，和天上的真仙子似的，肯定不是鐵簇府常見的蠻漢，說不會琴棋書畫才奇怪。

　而東方云稚自喜歡這種場合，為了學琴藝，專門把琴道大家三竹先生，請去映仙宮住了十幾年，水平也不低。

　此地文雅場合，兩個仙子文斗算雅事，眾人肯定想看，所以還有人搭腔慫恿。

　薛夫人和鐵簇府的府主夫人不錯，上靈燁過來時就問過，知道上靈燁自專心修行，沒學過這些，開口解圍道：

　“琴曲不過是閑時雅趣，東洲武神一生捍衛正道，從未松懈一天，豈會教弟子這些和修行不相干的東西。云稚仙子想切磋的話，我那徒弟玉溯正好手……”

　東方云稚并沒有讓薛夫人把話題岔開，看著上靈燁，微笑道：

　“上仙子莫非不會彈琴？”

　上靈燁會彈琴，但只是大眾水準，上不得大雅之堂。

　修行中人不善琴棋書畫，本就不算缺陷，對此也沒遮掩：

　“對這些不興趣，讓東方仙子失了。”

　“呵呵~”

　東方云稚笑了下，微微搖頭：

　“唉，那可惜了，看來仇師妹也沒完全瞎說……”

　此言就有些刁蠻無禮、怪氣了。

　諸多仙家子弟皆是皺眉，卻不好話。

　旁邊的師兄周沐，不等上靈燁翻臉，就迅速唱起了紅臉:

　“云稚，你這話就過分了，琴棋書畫本就是閑時雅玩，和修行道無關。”

　這句話還算在理，但周沐接下來就道：

　“東洲那邊也不興這個，竊丹之戰后，文脈傳承就斷了，沒人教，整個東洲的宗門，除開桃花潭有點造詣，其他宗門都不擅長這些雅玩，上仙子不興趣，也在理之中。”

　“師兄教訓的是，我都忘了這茬……”

　周沐的話算實話，東洲現存的山巔三元老，兩個都是從外面來的，本土‘文化傳承’早就斷了，古籍都得去北疆找，更不用說其他東西，九大宗門都沒有和文化、藝相關的強項。

　但周沐當著東洲武神弟子的面，說出類似‘東洲都是沒文化的人’的話，顯然過火了。

　眾人看著兩個人互相搭話，笑里藏刀嘲諷起武神的徒弟，都不好開口，只是著上靈燁，看怎麼回應。

　這場面所有人都看出不太好理，相當于文人吵架，敢翻臉打起來就是玩不起，不翻臉顯然說不過這倆一唱一和的，除了拂袖而去，似乎沒什麼解決法子。

　上靈燁表波瀾不驚，心里思索應對的話語，尚未想好，忽然聽見一聲：

　咻——

　破風聲近乎凄厲，從不遠另一艘小游船上響起，升至高空，又直接往甲板砸來！

　在座諸多豪門子弟皆是抬頭，甲板上的近百仙子、仙家公子哥，則驚的連忙往周邊退開。

　薛夫人眉頭一皺，不過并未出謹慎戒備之——游船在千秋樂府宗門里面，在座的又都是山巔巨擘的孫子、孫，哪怕這些豪門貴子天資悟比不上當家青魁，家底可是一個賽一個豪橫，僅船上幾百號人，隨帶的保命法寶恐怕都不下千件兒，誰選在這種場合搞伏擊，純屬腦殼有包。

　薛夫人只是不滿誰這麼沒禮貌，在此等文雅場合，搞這種先聲奪人的把戲。

　正在對峙的上靈燁和東方云稚，也被靜打斷了思路，抬眼看向上方。

　這一看，上靈燁便是滿心錯愕！

　轟隆——

　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一道影就從高空砸下，落在了正在彈琴的仙子旁。

　力道之大，把整艘游船都踩得下沉了幾分，在船頭下方起水花。

　嘩啦——

　正在彈曲看戲的小仙子，嚇得一個哆嗦，轉眼看去，卻見邊站著一個佩劍公子。

　佩劍公子材很高，穿著一襲云紋公子袍，腰間懸著兩把劍，墨黑長發以發帶束起，面容俊朗，但更俊的是雙眸間那鋒芒，哪怕站在諸多豪門子弟之前，淡漠的眼神也好似站在山巔，隨意著腳下一群螻蟻。

　“喔～……”

　彈琴的仙子沒想到邊落下這麼俊個劍仙，眼前微亮。

　周邊眾人則是有點驚疑。

　八臂玄冥的鮑榮、紫霄城的紫鸞，都是豪門老祖的嫡系子孫，關注著近期冒出來的人，本來他們還在想誰出場這麼拽，瞧見俊朗公子腰間掛著的兩把劍，就有所猜測，驚訝打量。

　東方云稚和周沐，顯然也聽說了落劍山的傳聞，皺眉向圓臺，不明所以。

　上靈燁自不用說，心里震驚得無以復加，連剛才的怒意都忘記，腦子里全是：

　這廝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