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的傍晚,沈蕁帶著一名親衛,縱馬馳行在千巖萬壑的叢嶺之間,淡薄的月升上天空之際,轉過一條羊腸山道,上了一山崖。
山崖下是略為開闊的一空地,日間又下了一場雪,此刻大地上覆著薄薄的一層白霜,一直延綿到四周的峰壑叢嶺之中,樊軍的營地就在空地之上,與四周起伏的山勢都有一段距離,占了大約兩頃地盤。
營地周圍圍了高高的木樁,營帳間火熊熊,營地右后方是馬廄,里頭養著兩萬匹強壯彪悍的戰馬,左后方是一座木頭搭建起來的簡易堡壘,表面覆著深隔水的大塊氈和雨布,看上去極為怪異而又突兀。
里頭存著這一線樊軍駐點約莫兩個月的糧草資,這座深的堡壘也是這里得名的由來,樊國王都離此路途遙遠,糧草運送頗為不易,因此這附近軍隊的糧草都會儲備在此,每隔十余天向其他地方發送一次。
這也是樊軍在此囤了重兵的原因,而這座堡壘之中的糧草,是熾軍這次行的主要目標,謝瑾需要在極短的時間殲滅這里的樊軍士兵,同時搶下堡壘中的糧草,趕在附近的樊國援軍到來前帶領熾兵全而退。
沈蕁駐馬立在山崖上的一株大樹下,抬起頭看了看四周。
黑龍堡所在的山坳周圍峰巒重重,東西面不遠都有樊軍的駐點,算過時間,從那幾樊軍駐點騎馬趕來,依照樊軍騎兵的湛騎,只需要不到半個時辰。
此刻山坳叢林間有的火在閃爍,與空地上那座堡壘上方熊熊燃燒的火遙相呼應,這是附近幾個樊軍駐點之間的信號,大約每隔一個時辰便會燃起一次,以向對方通報一切無恙。
的目落在黑龍堡以東的一高地上,夜下那里有朦朧的兩個小灰影,那是過去六七年以來,一直忠心耿耿追隨著的孫金與馮真,他們按照的指令在那等待著,而在他們后的深峰山壑,是整軍待命的榮策營將士,一有需要,便能即刻來援,擋住樊國援軍,接應熾軍撤退。
當然,謝瑾說過不會用到榮策營,但仍是不敢冒險。
沈蕁的上背了一張重弩,弩的程比弓遠,普通重弓的程最遠能達到半里,制作良的弩可將箭到將近一里開外,但即使是這樣,所在的位置還是隔得太遠了,不過心理上求得一點安罷了。
狂風呼嘯著吹來,揚起沈蕁的袍角,在這樣厲如鋒刀的烈風下,人穿了再厚的衫,也像是無寸縷一般,接無孔不的細刃凌遲。
沈蕁回頭,見后的親衛徐聰瑟著,出包袱中的披風丟過去,笑道:“冷麼?”
徐聰點頭,著雙手不斷呵氣,“有一點。”
“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這兒嗎?”沈蕁看了看天,熾軍這會兒沒,看來他們的進攻會在下一次樊軍駐點的火信號熄滅之后,應該還會等上一個時辰。
徐聰搖搖頭,一雙晶亮的眸子看定沈蕁。
沈蕁道:“我注意過你,我在帳中和人議事時,你都在一邊聽得很認真,守帳的時候,我還看見過你在讀《三略》,所以我帶你過來,這次熾軍作戰,你好好地瞧。”
徐聰脆生生應了一聲,“是。”
沈蕁朝對面高地上那兩點灰影指了指:“那邊的孫將軍,七年前也做過我的親衛,但不到一年我便把放了出去,現在是朝廷欽封的從五品游騎將軍,與和同級的馮將軍,一同統領西境軍的榮策營。若不是子有點躁,我有意一,的就不止如此。”
徐聰若有所思地點著頭,沈蕁笑道:“我還有另一名親衛,朱沉,跟了我六年,我沒放,是舍不得,但羽翼了,再不放便是自私,現在和顧校尉一同駐守騎龍坳,今后能拼得什麼前程,就看自己了。”
徐聰問道:“孫將軍和朱姐姐我都聽說過,沈將軍邊的親衛,就沒有呆很長時間的嗎?”
沈蕁頓了一頓,才道:“有,他呆了十年,最后不歡而散,但他給了我一個沉痛的教訓……”
徐聰正想問,但見沈將軍已經轉過頭去,明顯不愿再說,也就閉了口。
片刻后,沈蕁約的語聲從風中傳來,“快變天了。”
徐聰抬頭看了看天幕,空中的一弧淡月已經被烏云掩住,濃黑的天際中翻起墨浪,風一陣過一陣,不由道:“這是要下雪了吧?”
沈蕁喃喃道:“風雪會掩去靜,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謝瑾在昨日已經率領兩萬熾兵從龍關出發,一百五十里的路程,若是步兵行軍速度快,五六個時辰便會趕到,熾兵此刻就藏在黑龍堡周圍的山地中伺機而,等待著撲向敵人,撕碎對方的那一刻。
不久后大雪果然落了下來,沈蕁出包袱中的兩個千里鏡,丟了一個給徐聰。
從千里鏡的鏡筒里出去,樊軍營地里的形更為清楚,雪落下來后,樊軍的守衛松懈了不,等到堡壘上作為信號的大火再次燃起,營地里已經幾乎沒有巡邏的衛兵,只能見到一簇簇的小黑點,窩在火堆邊烤著火。
大雪無聲無息地落著,沒一會兒堡壘頂上的大火熄滅下來,頂上那名值守的哨兵瞭了一陣,頭了回去。須臾之間,埋伏在暗的熾軍了。
沿著山坳盡頭的一線樹叢矮里驀的沖出一隊人,像是平靜的湖面上起了一陣漣漪一般,他們越過風雪,以極快的速度沖向營地后方的馬廄。
馬廄周圍值守的衛兵很,后方的圍欄更是個空檔,因為胡馬彪悍烈,難被人降服,樊軍幾乎是放心地放任了這一塊地方,也無意間給有所準備的熾軍留下了一個突破口。
山坳邊的叢林離樊軍營地大約有三里的路途,這隊熾兵的速度奇快,不到一刻鐘已全數沖到了營地馬廄的圍欄之外,手敏捷地翻過圍欄,在堡壘頂上哨兵重新探出頭來之前,已經全數悄無聲息地躲到了悍馬馬腹之下,去了蹤跡。
徐聰奇道:“這隊熾兵這麼能耐?能一聲不響地降服烈馬?”
沈蕁笑道:“這應該是以前暗軍中魑魅魍魎四路軍中的魑路暗軍,這一路暗軍,本就是專門訓練來對付胡人悍馬的,對馬的習了若指掌,這對他們來說不算難。”
馬廄中微有波瀾,但很快就被止住了,有幾個小黑點往馬廄那邊移過去,查看一番不得要領,又退了回去。
風平浪靜之后,有幾名熾兵悄悄從馬廄中潛出,避過樊軍衛兵,悄悄上了堡壘。
堡壘頂上的哨兵沒有懸念地被制服,樊軍失去了最高的視野,埋伏在周邊的熾軍一批一批地從暗涌來,大部分于馬廄之中,小部分穿行在營帳之間,避過火堆邊的守衛,悄悄埋伏在了暗。
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到了該燃信號的時候,堡壘頂上已換了樊軍軍服的熾兵燃起了大火,以向相隔不遠的樊軍駐點昭示一切正常。
大火熄滅之后,還留在樊軍營地外的一半熾軍悍然發了攻擊,沈蕁瞧見當先一人縱馬沖到堡壘之前,后黑的熾兵快速了上來,震天的吼聲一下震平野,如天空中驚雷暴起。
剎那間樊軍營地里一片混,訓練有素的樊軍很快反應過來,一枚信號彈沖天而起,在山坳上方開,不到半個時辰,附近趕來的樊軍將會把這里團團圍住,留給熾軍的時間很短。
然而他們本不需要太多的時間。
有里頭的人接應,外頭的熾軍以沖天之勢銳不可擋地沖樊軍的軍營,而此時埋伏在營地的熾兵從暗撲出,在他們暈頭轉向之際遏斷了他們的行和命脈,大部分的樊軍來不及整軍上馬,也來不及披甲,倉促間被迫與氣勢洶洶的熾兵搏。
兇悍彪勇的熾軍此時猶如放歸山林的猛虎狼,暴地撕咬著樊軍的,不放過每一個為他們開鋒祭劍的敵人,他們的和戾氣在此時展無,第一波鮮從樊軍的營地里漫開,隨后接二連三地涌現,像是茫茫雪霧中土地上開出的蘼黯而殘酷的之花。
風雪被攪,大地上波瀾迭起,愁云慘霧中無數生命就此掙扎著毀于刀槍劍戟之下。
沈蕁握著千里鏡,于鏡筒里看著這一場倒的戰斗。只用了短短一刻鐘的時間,氣勢如虹的熾軍便如燃燒的火一般,摧枯拉朽地將樊軍的軍營燒了荒野殘土,嗚咽的風雪掩蓋了哀嚎嘶吼,于是在高地上靜靜觀戰的人眼中,這場勝利是悄靜無聲的,沒有過多的殘酷腥,但同樣震懾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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