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久久沒有說話。

霍以驍沒有催促，他想，興許皇上是在斟酌從哪里開始說起吧。

時間過去太久太久了，久到，開口之時可能都有些恍惚。

這讓霍以驍想起了溫宴。

那場前后越了十三年的夢，即便溫宴是主向他講述，說的時候都有很多艱。

最容易說的，其實是一些細碎小事。

日常生活里的點點滴滴，對主人公而言，那些點滴可能就是一盞茶的工夫，但卻是回憶時最適宜說的。

溫宴與他講過太多的點滴，那些點滴串起了夢里的十三年，讓它們變得生起來。

而最難去講的，是那些“大事”。

《春秋》編年、《史記》記傳，梳理前事有各種方式，但也并不是掌握了方法，就能順利敘述的。

因為，他們了“前事”里的人。

那是他們過的往事，再是提煉，也有心境。

那些喜怒哀樂夾雜在其中，又豈是能毫無波瀾地、說開口就開口的呢？

霍以驍在心里哼笑了一聲。

皇上得謝溫宴。

若不是有阿宴的講述經歷在前，讓他知曉其中起伏，霍以驍大抵是沒有這等好耐心的。

皇上靠著椅背。

他其實沒有在思量如何開口，他依舊在想這個兒子。

半晌，他才說了第一句：“你的五是像你舅舅多些，不過你的子，像你母親。”

見霍以驍抬眼看過來，皇上又道：“知道怎麼氣朕，只要想，能氣得朕頭昏腦脹。”

霍以驍微微挑眉。

他就把這句話當夸獎了。

許是想起了曾經的片段，皇上輕笑了聲。

很能氣人，卻也十分耀眼。

“在江陵，”皇上說到這里哽了一下，“葬在江陵。”

霍以驍微怔：“怎麼會去江陵？”

離開京郊，若一心往西，出西關、奔赴牙城，按說是不會途徑江陵的。

“算是差錯吧，朕……”皇上頓了頓，搖了搖頭，道，“朕不是從何說起，這樣吧，你來問，朕答。”

霍以驍沒有異議。

這也不失為一個講述舊事的法子。

“我娘、真的是難產走的？”霍以驍問。

皇上頷首：“這個問題，你以前問過，朕現在還是這個答案，對，是難產走的。”

霍以驍皺的眉頭微微松開：“當初小產之后，子一直不好？那還懷了我？”

“當時，朕是京里最早知道消息的那一批，你母親孕中，我怎麼敢告訴！起碼，也要斟酌下說辭，慢慢讓接，朕瞞了差不多半個月……”皇上嘆著搖頭，“后來，京里消息陸陸續續傳開了，還是知道了。

了刺激，小產了，失過多，只能靜養。

沈氏以朕邊不能無人伺候為由，把德妃送進府。

德妃彼時做事小心，不敢招惹你母親，可朕左思右想著不能這麼下去。

就好比老太太院子里出了個盞兒，朕也擔心皇子府里有居心叵測之人，便與你母親商議讓去梅莊。

在那兒養了小兩年，有好轉，但比之前肯定不如。

而你，是朕沒有控制住……”

霍以驍問：“的‘病故’呢？”

“朕被瞞得徹底，”皇上清了清嗓子，“那段時日，的忽然‘急轉直下’，朕去看過兩次，狀況不好，朕以為是真病了，噩耗傳來時，朕也信了。

這事兒怪朕，朕太傷心了，沒有發現閉氣了。

收服了平日給他看診的太醫、醫婆，他們確認了的死，最后收殮的又都是邊的人，朕本不知道被擺進棺木里的本不是。”

霍以驍繼續問：“那您是什麼時候知道沒有死？”

“冬末，”皇上道，“孔大儒給朕捎信，說在江陵城遇上和你娘極其相像的人，還是個雙子的。

朕一聽就知道事不對了，孔大儒如此謹慎，若沒有九九的把握，是不會寫這麼一封信的。

朕當時不能離開京城，只能悄悄讓幾個親隨南下尋人。

也虧得是去了，要不然……”

要不然，他連以驍都救不回來。

“ 沈氏不知道從哪兒得了消息，派了人手一路追尋你母親……”皇上深吸了一口氣，嗓子喑啞著，他手去拿茶盞，再一看，里頭空了。

這時候，自是不能吳公公進來伺候茶水。

霍以驍起，提著茶壺給皇上續了一盞。

這時候也顧不上講究什麼涼的熱的，能喝就行了。

皇上一飲而盡，道：“這期間的事，朕都是聽孔大儒說的。

沈氏猜疑得更早，太后只知道你母親興許沒有死，卻不知道有孕。

朕當時已經續娶了，太后可能是想拿你母親來讓朕更聽話、讓朕投鼠忌。

你母親察覺到了有人在找，這才把路線改了再改，一路向南，偏偏遇上南方水患，被困在了江陵。

水退去后，月份大了，吃不消，便沒有繼續上路，留在江陵養胎。

孔大儒云游到江陵，發現了。”

霍以驍的眉頭蹙：“沈氏的人找到了？”

“是，”皇上道，“在你出生前。

孔大儒沒有打攪你母親，只悄悄地安排了人，你母親又十分小心，這其中麻煩，孔大儒沒有細說，但朕想得到。

沒敢驚，朕派去的親隨也想方設法給沈家的人布迷魂陣，想讓他們覺得你母親真的已經病故，趕回京代就行了。

偏沈家那幾個愣頭青，最后還是找到你母親了。

將要臨盆的肚子曝了。”

霍以驍一面聽皇上說，一面整理著思緒，問道：“可沈氏這麼多年一直不知道我的出，如果他們發現了我娘，皇太后不會想不到被養在霍家的孩子是誰生的。”

“因為沒有活口了，”皇上看著霍以驍，“沈家派去的人，沒有一個活著走出江陵，朕的那些親隨，將他們滅口了。”

霍以驍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那些親隨呢？”

下意識地，皇上想回避這個問題。

可現在不說，似乎也無法應對。

他緩緩吐出兩個字：“戰死。”

霍以驍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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