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宮等在宮門外，迎方尚宮進了門。

　“孔姐姐別這麼見外。”方尚宮和和氣氣的說：“原本這些東西打發旁人來送也是一樣的，只是我想著和你也有好長時間沒有見面了，所以才往這邊跑了一趟。”

　孔尚宮微笑著說：“看你說的，你難得過來一趟，我這不是急著想先見一見你嘛。”

　孔尚宮比方尚宮大幾歲，進宮也比早。不過孔尚宮是真顯老了，頭發都快白盡了，上穿著一件蒼綠的襖子。襖子倒是新的，就是太暗淡了，剛才一照面，方尚宮顯些不敢認。孔尚宮站在那兒的樣子如同老嫗，上沒有一點兒活氣。

　看到就讓方尚宮想到一句話。人們常會自嘲的說自己“已經半截子土”，現在的孔尚宮，不，不止是孔尚宮，甚至是這整個東六宮的氣氛都是死氣沉沉的，就象一座墳墓，連這里的太也顯得黯淡蒼白，風吹在上寒意更濃重。

　東六宮和西六宮，完全象是不同的兩個世界。

　康太妃住的慈云宮連年輕宮和太監都沒幾個，大多數都是從前就伺候康太妃的人。從先帝時就服侍太妃的人，到現在最年輕的也已經三十多歲了，那些來往走做事的人臉上帶著麻木的表，仿佛對將來沒有半點希冀，只是在這兒游著等著死亡來臨的那天。

　方尚宮很不適應這種氣氛。尤其是從永安宮那種整天忙碌熱鬧的地方突然來到東六宮，這種對比和落差顯得更加殘酷鮮明。

　一面是生機蒸蒸日上，一面卻是日暮西山茍延殘。

　孔尚宮在前引路，領著方尚宮一行人繞過正殿，往后殿方向去。一面走，一面輕聲解釋：“正殿太空曠了，從前年起屋頂還有

　些，就索鎖了起來不再用了。我們這兒人，太妃也更喜歡日常在偏殿起居。”

　方尚宮也是有年紀的人，也明白這里面的由。

　一是太妃的份例就只有那麼多，皇上的妃嬪們總還有各種補，太妃也只能指那點兒俸祿干熬著，一點兒外快都沒有，宮里開銷大，這點俸祿自然得省著用，日子過的肯定要清苦些。而且太妃沒有人撐腰，旁人也會怠慢。就拿這正殿的的屋頂來說，如果是西六宮哪一的屋宇損壞，不管不寵，匠作監的人也會趕著去修好的。可是東六宮……這些人皇上平時很難想起們來，下面的人自然跟著對這里漠然不管，縱然康太妃打發人去說想修繕房舍，那些人拖拖拉拉諸多推托，也不會給修的。

　方尚宮甚至能想得出那些人是什麼樣的臉，又會說出什麼樣的風涼話。

　無非是那些“也不看看自己的份，沒被一起送到庵堂里，還能留在宮里就該燒高香了”，又或者“就那麼幾個人，能住幾間屋？修了也用不著白擱著，何苦白費那個力氣”等等。

　康太妃平時就在偏殿里起居活。在屋里供了菩薩，上也是一佛香的氣味兒。

　康太妃也是老態畢現，方尚宮見過孔尚宮之后，也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再看到滿頭華發的康太妃，也已經不算太吃驚了。

　康太妃與太后是先后宮的，年紀確實已經不小了。即使在先帝時，也并不得寵，過著無聲無息的幽居生活，也從來沒有得罪過太后。所以先帝去后太后清理后宮人時，對康太妃等幾個人算是高抬貴手網開一面，允許們還住在宮中，沒有把們也形如發配一般驅趕出宮送進庵堂。

　康

　太妃穿著一件青灰的道袍，神冷冰冰的。見著方尚宮的時候神沒什麼變化，聽孔尚宮說方尚宮是特意過來送年禮的，也只淡淡的說了句：“讓貴妃費心了，有勞方尚宮特意走這一趟。”旁的話一句沒有，眼睛也瞇了起來，手一下一下的捻著佛珠，口中念念有辭，自顧自的誦起經來了。

　孔尚宮連忙請方尚宮到別的屋子里去用茶。

　方尚宮還記得康太妃年輕時的模樣。記得康太妃那時候也很不起眼，先帝后宮多人，康太妃被諸多年輕鮮妍的人們一襯，越發顯得平庸無奇。總是穿著素淡的裳，在人前從不說話，越往后來越是在人前面。

　孔尚宮對方尚宮送來的東西十分滿意，也很激。

　單從數量和價值上來說，未必比以前淑妃給預備的節禮更厚。但是東西都十分實用。上等的木炭、棉布、新棉被、被，皮料，這些東西可比淑妃往年送來的什麼綢緞、香料之類的實惠多了。冬日里綢緞其實寒并不實用，香料也多是積年宿貨，燒了連點香味兒都沒有。此外還有過年時肯定用到的金銀錁子和銅錢，都是不打折扣的給了。康太妃這里，過年也總得給宮里的奴婢發放賞錢，本來孔尚宮還想著這一筆開支今年又不知從哪里湊，現在問題就解決了。

　從這送的東西就看得出來，貴妃著實是個會過日子的實在人，而且十分細心周到。有些事別人想不到能想到，更難得的是不但想到了，還能做出這樣周到心的安排，從這點兒上來看，孔尚宮就覺得比淑妃要強，起碼待人有真心，而非象淑妃，年年往這邊送的各種節禮不過是應付差事，完全不管那些東西

　送來能不能用得上。

　“咱們可有好些年沒見了，賀太妃沒了之后，我聽說你去了針工局養老，還以為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沒想到你現在在貴妃跟前效力了。看你這氣，說咱們是一輩人哪里有人信啊。”

　孔尚宮心里十分慨。

　原本兩個人境差不多，方尚宮還不如。起碼侍奉的主子還好端端活著，也有個容之。方尚宮當年在賀太妃沒了之后，可以說是了喪家之犬，還能在針工局謀個養老之地已經算是好的了。可是沒想到人的際遇就是這樣起伏不定。方尚宮再次發跡的過程其實也十分偶然，就是跟當時還住在縈香閣的貴妃見過兩面，當時的貴妃不過是個小才人，剛剛承寵而已。誰能想到名不見經傳的謝才人搖一變，現在了統領六宮的謝貴妃呢？方尚宮的無心之舉，卻給自己搭起了一道青云梯，地位權勢都跟著一起扶搖直上，現在永安宮的方尚宮在宮里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了。

　方尚宮穿著一件深褚掐灰邊的灰鼠棉緞襖子，神和氣顯得十分好。

　方尚宮嘗了一口茶，這倒是今年的茶，但是并非上品。

　問：“我怎麼記得你原先說想出宮的，還說老家有幾個侄子，回去后總能有一口安樂茶飯，怎麼卻沒有走呢？”

　孔尚宮苦笑著說：“那是我一廂愿了，和哥哥們年就分開了，嫂子們更是陌生人一樣，更不要說隔了一輩的侄子了。我往老家去了信，他們回信打聽我有多積蓄……算了不說了。永安宮現在可是手掌大權了，以后我們慈云宮只怕還有事求到你面前呢，到時候還盼著你看著舊日分上，多照應一二。我們主子這麼些年就是這個

　子，這些年不見外人，不跟人說話，越發連舊相識都不認得了，并不是有意怠慢你，你可別往心里去。”

　方尚宮當然要客氣一二：“這是哪里話，康太妃虔心向佛這在宮里誰不知道？我看現在是越發超逸了，紅塵俗事自然不放在心上。”

　在慈云宮里待了半晌，方尚宮出來后又去了一趟玉景宮。

　玉景宮里住著三位主子，一位算是有正經名號的張太妃，另兩位也是先帝嬪妃，只是品階低，也沒什麼寵，一直依附張太妃生活。皇上登基后也沒有們加封誥，玉景宮里的人含糊的稱們一聲主子而已。

　不過玉景宮比慈云宮卻要熱鬧一些。

　玉景宮地方沒有慈云宮大，但住的人卻不人。平時張太妃帶著的兩個伴兒，再找一個人湊局，就可以斗牌消磨一個下午。平時倘若有興致了，也會湊在一起用飯。

　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張太妃神氣都比康太妃要強得多了，見著方尚宮還有說有笑的。一樣是守寡幽居的日子，們過的比康太妃要強一些，打發辰也好，苦中作樂也好，總歸玉景宮里還有一鮮活氣，還能聽到說笑聲。

　從玉景宮出來，方尚宮站在宮墻邊停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出神。

　青言輕聲問：“方姑姑是不是累了？咱們快回去吧。”

　方尚宮點了點頭。

　青言趕小心的扶著往前走。今天跟著出來不圖長見識臉兒出風頭，就為了一件事。

　把方尚宮伺候好，別讓老人家有什麼岔子。

　青荷打發出來的時候再三囑咐，讓只要干好這一件事就行了，其他事一概不用擔心。

　青荷還說：“方尚宮要是肯指點教導你一二，你就一輩子用不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