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以無可抵擋的芒穿過云層和霧靄,在南都高低錯落的屋頂上映出耀眼的金,又穿過打開的窗戶,將原本昏暗的房間照得明亮。
羨的頭發被后的丫鬟梳莊重的圓髻,著幾支淡雅的玉簪,看了一眼從窗外漫進來的晨,知道時間已經到了。于是將桌子上那些華麗的珠寶首飾收到首飾盒里,轉給后的丫鬟曉云,說道:“送給你了,還有這屋子里的東西,以后都是你的。”
曉云愣愣地捧著那沉重的首飾盒,滿臉懵懂困。
只見羨站起來,整了整自己的玄青服,在銅盆里洗凈手之后從柜子里拿出香,在房供奉的牌位前點燃,香煙裊裊,漫過秀的眉眼。那是一雙總是溫含笑的眸子,被無數達貴人視做解語花,包容一切煩惱的紅塵子的雙眸。
但是如今這雙眼睛里沒有了慣有的溫含笑意綿綿,仿佛煙霧繚繞的遠山。
將香捧在手里,緩緩跪在地上,朝著牌位深深地拜下去。低聲道:“爹,兒要走了。”
曉云怔怔地看著羨,小聲問道:“羨姑娘,你要去哪里啊?”
羨并不應答,走到香爐前,將香端端正正地進香爐里。樓下傳來一陣喧嘩聲,房門轟然被打開,小廝滿頭是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羨姑娘……樓下來了馬車要接您……是……是宮里來的。”
曉云大為吃驚,羨卻只是神平靜地點點頭,拿起自己的包裹走出了房門,在門口稍微停頓了一下,回頭對曉云說:“回家,回州。”
和正殿,群臣列席,早朝。
羨在高大的殿門外候著,聽到這世上最莊重嚴肅之地傳來的討論與爭辯之聲,朱紅的服錯,有各不同品級的圖案紛雜,在那些朱紅的服之中,有人不著痕跡地回頭看了門外一眼,與對上目,只一刻就淺笑著收回。
段家三公子,段胥,段將軍。
羨想起來認識段胥的第二年末,他照例來玉藻樓借吃酒之名從手中拿報。他端著酒杯晃了晃,突然問——姑娘想不想回州?
——州早就落敵手,奴家便是想回也不可能。
——若是州收復了呢?
——若奴家有生之年州得復,奴家定要回歸州,祭奠先祖,提煉天,驅除韃虜。
段胥就笑起來,這位公子一貫笑,說不上兩句話便會笑眼彎彎。疑心他是在嘲笑不自量力,這樣的輕視已經很悉便也不愿辯解。
但段胥卻說道——我不是懷疑姑娘,年紀輕輕就能讓我爹委以重任,掌握江湖和京中報的姑娘怎麼會是等閑之輩?我聽了姑娘的話,只覺得贊同又佩服,想著要不要把這愿變現實?
十分驚訝,不聲道——如今段大人、杜相、圣上都無北向之心。
——他們沒有,我與一位朋友有。羨,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把州收回來?
“胡契人攻陷州時將百姓屠戮十之七八,天工匠幾乎無一生還。多年前禮部尚書段章四搜尋,終于尋到天工匠之后及煉礦手書。如今州得復,請將工匠之后獻書于圣上,重開州礦場。”
從大殿傳來某人陳詞之聲,聽起來上了些歲數,慢條斯理而威嚴。
羨想,這是杜相。
有端著拂塵的老太監從門走出來,尖著嗓子對和氣道:“姑娘,請。”
羨點點頭,提起子轉邁進這道門之中,覺到無數目集中在了的上。這座氣勢非凡的大殿有合抱的紅棕柱子,雕鏤繁復的藻井,高高的臺階,臺下的眾位位高權重的大人們,臺上最尊貴的黃龍紋的中年天子。作為名南都的人,朝中許多人對來說都是面孔,然而目不斜視不卑不地緩步走到大殿正中,跪拜于地,將一本泛黃卷邊的書冊端在手里,高高地舉過頭頂。
“民州氏,自先父以上五代均為天礦場工匠,曾祖為州十溪礦場主事和,死于胡契屠刀之下。臨終之前放火燒毀礦場,并將天提煉法落筆書,令祖父攜書逃至關河以南,代代相傳以至于今。獻于圣上,以賀州得復,以州萬千冤魂。”
的聲音鏗鏘,膛沉下去,雙手將書冊托高。羨的手指修長好看,有常年彈奏樂留下的繭子。這雙手殺過人,彈過曲,以后還要從原石中煉出最好的天,就如同的祖祖輩輩那樣。
宦從的手中拿走手書給皇上,伏在地上,聽見皇上悠悠發言:“氏忠良,于國有大功,如今卻只剩你一個。你可有何愿?”
“民只愿去往州,為礦場略盡綿薄之力。”
“好,朕便封你為郡主,賜封號為華,往州為學教習。”
“謝皇上恩典。”羨跪拜于地,然后在宦的指引下起離開大殿,眾人的目追隨著這個可謂傳奇的姑娘。段胥和方先野也不例外,他們收回目時隔著群臣對視了一眼,段胥微微點頭一笑。
就在幾日之前,他和方先野告訴羨時機已到,杜相要把和天礦之事上報圣上時,方先野向羨表明他也會設法去往云兩州。他向行禮,道——姑娘可愿助我在云兩州,再建一個聞聲閣?
兵法中所說奇正相守,想要收復剩下的十四州不僅要有明面上的對抗,更不了暗地里的刺殺和報。羨愣了愣,便笑著行禮道——國之大事,驅除敵寇,萬死不辭。
殿上的皇上目落在了方先野上,淡笑道:“方侍郎的文章妙至極,朕聽聞你是南都文壇第一人,便連太后都很喜歡你的詩詞,贊不絕口。日前祭天大典所用青詞出自方侍郎之手,昨日便天降吉兆,想來是卿之詞令上天開,該當重賞。賜黃金千兩,南海所進珍珠三箱,翡翠屏兩扇,云錦五匹。”
方先野出拜謝,朗聲道:“陋文章得圣上賞識已是大幸,豈敢多要封賞。臣有一事,斗膽請皇上恩準。”
“講。”
“聽聞皇上在斟酌云巡邊史人選,臣斗膽自薦,為圣上分憂。”
朝中大部分人連同皇上都面有驚訝之,杜相已然能做到喜怒不形于,鄭案的驚詫卻沒能藏住,誰都知道這個位置不出意外就是他的。
皇上著手指看向站在一邊并不言語的裴國公,又看向一邊的杜相,漫不經心地說道:“方侍郎眼獨到且思慮周,朕相信他能推陳出新,然而他畢竟年紀尚輕。鄭卿,你怎麼看?”
鄭案神已恢復如常,他出列行禮道:“啟稟圣上,方侍郎果然是年英才,可惜未到過云兩州,對于工事及馬政也不甚了解。臣恐怕方侍郎不能勝任。”
“鄭大人此言差矣。”方先野直起來,轉看向鄭案,說道:“朝中六部各司其職,便論起戶部錢糧之事,丞相大人也不敢說比戶部王尚書更清楚。向來管理一方,無非知人善任四個字,既為專業之事便要專人為之。難道鄭大人就如太仆寺卿那般懂得馬政,如工部尚書大人般懂得工事?”
鄭案冷冷一笑,道:“方大人言辭犀利,只是知人善任的前提是人,方大人知道能夠助力于云兩州軍政之事的人才都是誰麼?”
方先野也輕輕一笑,他說道:“看來鄭大人早盤算好,云兩州的各個職位上要放誰都已經定了罷。那這云兩州,豈不是要你只手遮天?先前犯馬政貪腐案的兩位大人自然是通曉馬政,但一旦存了私心失了監管,便是相護,放任豪強侵吞草場,虛報馬匹數。鄭大人休要重蹈覆轍啊。”
鄭案怎麼也想不到方先野敢主提起馬政貪腐案,不怒道:“方先野!你休要口噴人!”
方先野卻不理會他,轉看向皇上,拜倒于地道:“圣上明鑒,臣愿往云兩州,不用私故友,選拔起用當地能人,雖胡契若有歸附之心亦可用,丹支境聞圣上寬仁之名,漢人王師,胡契亦愿歸降,不戰而屈人之兵。另云州草場占地之大非境所有,況特殊,請圣上任命云州牧監,地位等同太仆寺卿,可不經巡邊使直接向圣上述職,州礦場也同樣設置。臣愿邊關穩固,大梁長安。”
段胥在人群之后笑盈盈地看著跪于地上的方先野。前幾日他們討論今日的說辭,羨說的不錯,圣上其實并無北向之心,若不是被胡契人打到了眼皮子底下,也不至于反擊打回關河以北去。
便是打云兩州,也是因為馬政貪腐案鬧大,皇上怕丹支知道大梁騎兵積弱前來攻擊,才急著取云兩州以示力量。
當今圣上人過中年是守之主,說到底建馬場,建礦場是為了顯示國力而非真的要攻打丹支。勸說他不能說些建功立業的豪言壯語,最好是不打仗,不用兵還能得到土地。
另一方面就是朝中越演越烈的黨爭,黨爭到今天的地步自然有皇上放任的結果,他樂得員斗,相護制衡才能不危及他的位置。不過眼看到了要立太子的時候,黨爭最后就會演變為繼承者之爭,他既要他們爭,又不能讓他們爭得太過以至于引起大。
裴國公這邊剛剛因為馬政貪腐案元氣大傷,杜相這邊乘勝追擊,皇上自然也不能看著杜相坐大。
果然皇上笑起來,對方先野道:“方卿所言極是。”
鄭案急道:“陛下!”
皇上卻擺擺手制止了他的話,說道:“既然如此,那便以鄭案為巡邊使,方先野為副使,與華郡主一同前往云兩州。方卿所說的起用當地能人,提云州牧監、州礦監便依照執行罷。”
方先野笑起來,拜道:“謝圣上。”
——你可能還是贏不了鄭案。
討論時段胥說鄭案年長又資歷頗,且此前圣上已與杜相談過,不至于當場反悔。
——目標是退而求其次,被任命為副使,且阻止鄭案把他的人都安到云去。只要他不獨大,你和他同去,有羨的幫忙總能找到機會慢慢架空他。
方先野回到他的位置上,微微一笑。
接下來的早朝過了幾件事,扈州報山匪作,段胥便自請籌兵前往扈州剿匪,圣上欣然應允。
——至于我,現在我想建一支自己的軍隊,按照我的想法從頭培養起。
當日段胥這樣說道。
那天將一切排演好之后已是深夜,天空漆黑無星無月。段胥倚著窗長長舒了一口氣,他轉過頭去問方先野道——你說,這個世界真的能變我們想要的樣子麼?
方先野有些驚訝,畢竟最初是段胥來說服他的。他沉默了一瞬,吹滅了桌上的蠟燭,在一片漆黑中開口。
——無論如愿與否,先試著去做便是。行至夜深,終有天明。
早朝結束后,大臣們紛紛從門中走出,段胥與方先野狹路相逢,互不相看地邁步走進盛夏熱烈的里。
他們看起來形同陌路,但是地上的影子卻重疊在一起,一路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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