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正是二月底,宮裏桃花次第盛開,薑碧蘭穿了一正紅的宮裝,天姿國,當真是人比花,黯淡了桃花林。諸臣無不稱讚其風姿,薑碧蘭也心不錯,說:“陛下,臣妾知道諸位大人俱都是才華橫溢。如今桃花似錦,又逢喜慶之事,何不遊林作賦,以助雅興?”
慕容炎當然不會拒絕,說:“王後既然都開了口,諸位大人就別推辭了吧?”
大家那還有什麽話好說的,當然紛紛獻詩。有人詠桃花的,有人借春之盛景詠天下太平的。
慕容炎與薑碧蘭並肩行在桃林裏,聽群臣作賦,溢讚頌揚之詞。落花盈人,一雙璧人如從詩畫中來。
左蒼狼跟在慕容炎和薑碧蘭後,如今朝中沒有太尉,武職位最高的就是。不作賦,大家也沒人催。誰都知道那點墨水,為了維護大燕武將的麵,還是別拿出來丟人了。
未幾,薑碧蘭卻突然轉,說:“諸位大人們都有詩作了,左將軍不來一首嗎?”
左蒼狼恭敬地欠了欠:“微臣乃武人,無點墨,實在不能詩。請娘娘降罪。”
薑碧蘭微笑,說:“本宮不過這麽一說,倒讓將軍當真了。將軍保家衛國,不擅詞作也是常理。”說罷,轉向前走,左蒼狼埋頭跟上。周圍大臣們說說笑笑,倒是十分熱鬧。
慕容炎聽見薑碧蘭跟左蒼狼說話,他知道薑碧蘭要使小子,但是這種場合,也做不出什麽事。索加快幾步,行到前方陶然亭。
薑碧蘭快步跟上,左蒼狼跟在後,自然也加快了步伐。然而冷不防,薑碧蘭突然站住,左蒼狼猝不及防,不小心踩著華麗的裾。薑碧蘭驚了一聲,整個人向前倒下去。左蒼狼手疾眼快,瞬間抱住,倒地時一個旋轉,薑碧蘭整個撲在上。
出手護住薑碧蘭的腹部,正輕籲一口氣,薑碧蘭眉眼之間卻現了幾分痛苦的神。左蒼狼視線緩緩下移,看見的,漸漸地染紅了正紅的宮裝。
這……這是怎麽回事?
吃了一驚,旁邊卻已然有人大起來:“不好了,娘娘見紅了!!”
群臣大,倏忽之間,又有人大聲喊傳太醫。慕容炎快步趕過來,薑碧蘭撲到他懷裏,雙手握住他的襟:“陛下,我們的孩子……”
話說到這裏,再無聲音。慕容炎抱起,幾乎是衝出桃林。
左蒼狼茫然地跟上去,棲宮早已經大。一盆一盆的熱水端進去,再端進來的時候已被染得通紅。等過了很久,太醫海蘊從裏麵出來,跪下:“陛下!”
慕容炎麵鐵青:“到底怎麽回事?”
海蘊說:“回陛下,娘娘……娘娘小產了!”
慕容炎環視眾人,目落在左蒼狼上。左蒼狼跪下:“這不可能……”明明接住了,怎麽可能小產?
海蘊說:“陛下,娘娘自懷孕以來,一直胎象穩固。上午微臣替娘娘診脈時,尚且安好。小跌一下,也不至於就立刻胎,除非是有人擊小腹,有意而為之!”
左蒼狼緩緩轉過頭,問:“海蘊,你說什麽?”
海蘊叩頭道:“陛下,微臣一直服侍娘娘,娘娘的況,微臣最是清楚不過。萬萬不敢胡言。”
左蒼狼怒道:“你是說,我有意擊傷王後,令胎?!”
海蘊說:“將軍做了什麽,下並不敢胡揣測。下隻能陳述事實。”
左蒼狼有些明白了,說:“陛下,微臣懇請另找太醫,為王後診治!”
海蘊還沒說話,旁邊薑散宜說:“左將軍,一直以來,陛下待將軍不薄。如今王後娘娘腹中是陛下第一個孩子,你怎麽就忍心,下如此毒手?!”
左蒼狼暴怒:“薑散宜!我也是陛下的臣子,我豈會傷陛下的骨?!”
薑散宜說:“這也正是我想問將軍的,王後與你到底何冤何仇,你竟連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
左蒼狼一屆武人,論口才哪裏辯得過他?轉過頭,看向慕容炎:“陛下,我……”話未落,慕容炎一腳踹過來。左蒼狼子微微後仰,努力跪直,不讓自己倒下:“我沒有。”
慕容炎盯著的眼睛,問:“你是說,是王後以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的命,來陷害你嗎?”
左蒼狼捂著口,不相信,所有人也都不會相信,薑碧蘭會用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來陷害。畢竟那是慕容炎第一個孩子,一旦是男孩,說不定就是將來的太子。
薑碧蘭就算是再如何,也絕不會用這個孩子來作這種事。
慕容炎緩緩說:“不過一閨中子,哪怕是偶爾為難,又能做到什麽地步?竟然可以令你忌恨到如此地步。”
那時候,他的眼神冰冷如刀鋒,左蒼狼突然知道,他不會聽自己解釋了。他心疼他的妻子,傷痛他的骨,而算什麽?不說話,就那麽安靜地凝視他。慕容炎一字一頓:“驃騎將軍左蒼狼以下犯上,傷及皇嗣。著令革去軍職,獄待罪!”
左蒼狼其實並沒有聽見他的話,隻看見他的,一張一合。那雙曾熱烈親吻過每一寸的,如今又說著怎樣恩斷義絕的話?
我曾以為,我一直在你邊啊,卻原來,隻是相距千裏嗎?
衛軍過來,將拖離棲宮。又被投獄中,還是當初的囚室。這次並未重刑,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更痛更傷心。左蒼狼坐在牆角,門被關上,口這才開始劇痛。
一線天投進來,慢慢地微弱,終於世界陷了黑暗。雙手抱膝,目茫然。
棲宮,薑碧蘭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慕容炎還在榻邊守著,握住他的手,聲音幾近呢喃:“炎哥哥……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怎麽樣了?”
慕容炎握住的手,慢慢把擁進懷裏,說:“你好好休息,孩子以後我們會有的。會有很多很多。”
薑碧蘭搖頭,許久,終於哭出聲來:“我們的孩子沒有了,對不對?”慕容炎沒有回答,雙手捂臉,放聲大哭:“為什麽?為什麽要傷害我的孩子?”
哀慟絕,慕容炎擁抱,他能想明白為什麽。如果說,現在朝裏朝外,有人不希薑碧蘭生下皇長子的話,那麽這個人一定是。懷中的這個人,若無骨一般,慕容炎心裏劃過一點淒涼。
年時的形,早已模糊變淡。但是記憶中的,卻仍是極盡好的。他初中嗬護在手中的花朵,後來仰的星辰。到最後再捧在手中的時候,仍然未能護周全。
承諾形同虛設。
他輕輕拍著的背,說:“不會再有機會了。”
薑碧蘭隻是哭,慕容炎抱了大半夜。等到終於睡著了,他放下,緩緩出了棲宮。王允昭跟在他後,想說什麽,卻不敢說。慕容炎沉聲說:“傳薑散宜宮。”
王允昭隻好照辦。
不久之後,薑散宜匆匆宮。慕容炎在書房見他,薑散宜也是形惶急:“陛下,王後出此意外,老臣與賤俱是憂心不已。不知此時,王後可有醒轉?”
慕容炎說:“明日傳薑夫人宮,陪伴王後吧。”
薑散宜謝恩,慕容炎突然說:“自溫帥去逝之後,朝中衛將軍一職空懸已久。你可有合適的人選?”
薑散宜一怔,突然心中狂跳!慕容炎的意思是,衛將軍可以選用他的人?!
他麵上不聲,卻仍緩緩說:“如今朝中,能擔此重任者不多。陛下難道不考慮袁戲袁將軍嗎?”
慕容炎說:“袁戲,勇而無謀。任將尚可,帥,恐力有未逮。”
薑散宜強心的激,徐徐說:“陛下可還記得韓毅老將軍?”慕容炎眉峰微挑,薑散宜說:“當初韓老將軍與定國公等人同朝為。也不失為一員猛將。”
慕容炎說:“孤記得,當年定國公彈劾他克扣軍餉,雖查無實據,但是父王信任溫氏,漸漸也疏遠了他。”
薑散宜說:“正是。其實當時事真假如何,大家心中都有數。若是太上皇不疏遠他,溫帥年紀輕輕,豈能統率三軍。”
慕容炎說:“說起來,孤也有許久沒有見過韓將軍了。明日傳他朝一見吧。”
薑散宜一揖到地:“微臣代韓將軍,謝陛下隆恩!”
書房燈火通明,薑碧蘭緩緩坐起來,燭火明暗不定,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卻是衛軍統領封平。薑碧蘭靠著床頭而坐,說:“如果這次的機會你再把握不住,恐怕就沒有別的理由了。”
封平說:“你用腹中皇嗣,換一個這樣的機會?你認為值得?如果他是個男孩,你就會是太後。”愚蠢的人,被眼前一點嫉妒蒙蔽,竟然做出這樣得不償失的事!
薑碧蘭說:“不要你管。總之你要知道,這是我孩子的命換來的機會。”
封平說:“陛下現在不可能把溫氏趕盡殺絕,當然也不會置死罪。王允昭向著,我不能保證一定得手。”
薑碧蘭轉頭看他,說:“你有個機會。”
封平看著,說:“你過來。”封平緩步走近那煙羅帳,附耳過去,薑碧蘭湊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封平聞到上淡淡的幽蘭香氣。
“怕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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