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這白府西院看見他了,江玄瑾眼里墨微,極輕地嗤了一聲。
“風。”他道,“放他進來。”
陸景行一頓,抬眼看見他在廂房門口,臉更加難看。推開風走過去,想也不想就著江玄瑾的襟將他“呯”地一聲撞抵在門扇上。
“你為什麼又在這里?”
垂眸掃一眼自己擰一團的襟,江玄瑾微微皺眉,反手劈去將他退兩步,然后拂了拂上褶皺。
“這話,該本君問陸掌柜。”
一個外姓男子,總是往白珠璣的閨房里跑是個什麼意思?
眼微瞇,陸景行也沒什麼閑心與他多糾纏,冷哼一聲繞過他,先往床榻的方向走。
床上的人側臉趴著,雙眼閉,一張臉慘白慘白的,像極了丹當初飲毒之后趴在飛云宮榻上的模樣。
心口一,陸景行手探了探的鼻息。
江玄瑾站在他后道:“不必探了,還活著。”
陸景行沒理他,非要等自己的手指覺到的呼吸,才長舒一口氣。
他昨日聽的話去了韓霄府上議事,都還不知道了這麼大的罪過。方才回來聽見眼線傳話,說白四小姐“危在旦夕”,這才翻墻來了白府。瞧這樣子,雖還活著,可也當真是了不小的罪。
手拿出一個楠木小盒子打開,陸景行了里頭的小藥丸就想往懷玉的里塞。
“你干什麼?”江玄瑾擰眉,出手極快地攔住了他。
陸景行沒好氣地道:“還能干什麼?這藥你上回也吃過,認不出來了?”
說著,揮開他的手就把藥給懷玉塞了進去,末了左右看看,又替斟茶喂下,作行云流水,稔親近得像是多年摯友。
“誰把打這樣的?”看咽下了藥,陸景行終于回頭看了江玄瑾一眼,沉著臉問。
江玄瑾盯著床上的人看了一會兒,見咽下藥丸之后沒什麼不好的反應,又手探了探的脈搏,這才開口回答他:“白家主母。”
“白夫人?”陸景行有點驚訝,“藥商孟恒遠的兒、白德重的正妻白孟氏?”
“是。”
看了看李懷玉這渾的傷,陸景行皺了眉:“好歹也算白四小姐的母親。下手怎麼這麼狠!”
想了想,他又問:“白德重也沒替四小姐主持公道?”
“畢竟是一家人。”江玄瑾漫不經心地道,“責罵幾句,打兩掌而已。除此之外,還能如何?”
今日白孟氏的舉止可謂荒唐至極,可白德重也沒如何重罰,江家人走的時候,他也不過是斥著讓回房思過,別的什麼也沒說。
陸景行“啪”地收了折扇,橫眉道:“這也太不講理了些!你堂堂紫君,面對如此不公之事,就放之任之?”
“到底是白家家事。”江玄瑾道,“本君總不能替白史罰了他夫人。”
還真是……這種事兒,外人手也不合適。陸景行不高興地扇骨,看看床上的人,突然懷念起丹長公主還在的時候。
長公主行事蠻橫霸道,只要斷定是壞人的,管你誰家的家事還是哪個大人要偏袒的夫人,定會尋著罪名把人關進大牢,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樣做法他以前是頗有微詞的,總覺得道義上過不去。可如今遇見這樣的事,陸景行覺得,丹的做法也解氣,至不會放了惡人逍遙無事。
“你認得白孟氏的父親?”正想著呢,旁邊的紫君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陸景行回神,沒好氣地道:“孟恒遠好歹也是京中大商,能不認得嗎?”
“要是我沒記錯,上個月似乎有人去京都衙門告過這個人。”江玄瑾道,“陸掌柜要是有空,不妨打聽打聽,看看是誰告了他什麼,怎麼后來就再沒了靜。”
聞言,陸景行一怔。
這話聽著,怎麼像是想找孟家麻煩的意思?可看看面前這一正氣的人,他搖搖頭,又覺得不可能。
誰都知道紫君向來不管閑事,又怎麼會因為白珠璣了委屈就去找孟家的麻煩?許是別的案子剛好有牽扯吧。
不過不管怎麼說,要查孟恒遠,陸景行是樂于幫忙的,點頭便應下了。
兩個不共戴天的人,因為床上那昏迷不醒的李懷玉,頭一回相和諧。然而,這份和諧只持續了半柱香不到。
“你是不是該走了?”江玄瑾看他坐在床邊沒有要的意思,微微有點不悅。
陸景行沒好氣地道:“我又不趕著去投胎,總也要等醒過來說兩句話吧?”
“有什麼好說的?”他眼神幽暗,“你跟得很?”
這麼多年的狐朋狗友,肯定是比他這個殺人兇手的。陸景行冷哼,將扇子一展擋在前,挑眉看他:“怎麼,你嫉妒?”
“我為什麼要嫉妒?”
“不嫉妒說這些酸不拉幾的話干什麼?”陸景行嗤笑,“活像當初不喜我與丹親近。”
昔日丹長公主與他廝混,江玄瑾也是不高興得很,就差在皇宮門口個告示,指明“陸景行與狗不得”。每每宮中遇見,也總要著臉兌他兩句。
陸景行甚至一度懷疑,這人是不是對丹有意思。
迎上面前這人意味深長的眼神,江玄瑾一頓,接著就冷笑了一聲。
為什麼不喜陸景行與丹親近?他雙十年華被朝中老臣舉為帝與長公主的禮儀太傅,教他們站行坐止、是非廉恥。李懷麟還算聽話,可那丹長公主李懷玉卻是無法無天,不僅結商賈,還請陸景行這種人進宮喝酒,攪宮中秩序,令百非議、令天下人恥笑。
這樣的況下,還指他對在宮里瞎晃的陸景行有什麼好臉不?
“不過你待珠璣倒是比待丹好多了。”低頭瞧見懷玉手上那串甚為眼的佛珠,陸景行神復雜,“還是活潑可的小姑娘更招人疼。”
他這語氣古怪得很,像是揶揄,又像是在惱恨。
江玄瑾以為他是在替丹不平,輕哼一聲看向床上的人。
丹長公主和這白四小姐,一個心機深沉,一個傻里傻氣;一個權傾朝野,一個命途坎坷。這兩人放在一起,任何人都會待后者好些吧?有什麼好不平的?
正看著呢,床上趴著的人突然就了。
江玄瑾一愣,上前就在床頭坐下,手翻了翻的眼皮。
李懷玉昏睡了一整天了,覺子一會兒火里燒,一會兒又在油鍋里炸,整個腦海里都是嗡鳴刺耳的聲音。好不容易火滅了,油也炸干了,卻是全乏力,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正費著勁兒呢,突然有人出手幫了一把,替掀來了一道亮。
茫然地半睜開眼,好半晌才適應了周圍的環境,覺姿勢不舒服,剛想,疼痛就從四肢百骸涌了上來。
“唔。”懷玉皺眉,悶哼了一聲。
旁邊立馬有人呵斥:“什麼!”
這聲音兇的,聽得心里發虛。艱難地著眼珠看了看,懷玉看見了滿眼的江玄瑾。
紫君對自己的儀容要求可高了,哪怕當初被從墻上跳下來在地上,也是神端好、一派雅然。如今這是怎麼了,竟能讓自己形容憔悴至此。
懷玉很想開口打趣他,可上實在疼得厲害,蒼白的囁嚅半晌,終究沒能吐出話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江玄瑾看著,眼神很不友善,幾乎是咬著牙道,“你以為是誰把我連累這樣的?”
懷玉輕吸著涼氣,齜牙出一個笑來。
看見這表,江玄瑾惱怒地發現自己不但不覺得生氣,反而嚨有點發。
狼狽地別開頭,他看向旁邊的陸景行:“醒了。你說話。然后走。”
陸景行朝他翻了個白眼,學著他的語氣道:“你趕著,去投胎?反正我,不著急。”
懷玉聽得笑出了聲,扯著上傷口,又忙不迭倒吸涼氣。
江玄瑾沉著臉瞪一眼:“嫌自己命太?”
懷玉可憐兮兮地眨眼睛:沒有哇!
沒有還笑?江玄瑾很不高興,看著陸景行的眼神也越發冷漠:“醒了,白史肯定會過來,你要是覺得沒關系,那就別走。”
陸景行打著扇子的手僵了僵。
他今兒是翻墻來的,要是跟白德重正面撞上,那倒是尷尬了。
沒好氣地掃江玄瑾一眼,陸景行起,從袖子里拿出一個青花瓷瓶放在床邊。
“這是靈藥,我把剩下的都拿來了,你能吃就吃,只有好沒有壞的。看你子還虛,別折騰了,好生將養著。等你有力氣開口說話,便讓靈秀來知會我一聲。”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最好挑這個討厭的人不在的時候。”
李懷玉挪眼看著他,眼皮輕輕眨了眨:知道啦!
旁邊“討厭的人”冷聲道:“慢走不送。”
輕哼一聲,陸景行搖扇轉,只一頓,便很是迅速地離開了。
江玄瑾看著床弦上放著的藥瓶子,不冷不熱地道:“他待你倒是極好,又是送裳首飾,又是送珍貴靈藥。”
懷玉聽著,輕輕了鼻翼。
“聞什麼?”他不解。
撅起,終于吐出了一個字:“醋。”
江玄瑾臉一黑:“都這樣了還胡說八道?”
這哪里是胡說八道啊,簡直是證據確鑿!要不是沒力氣說話,李懷玉定是要調戲他一番的。可眼下……只能眼睛,爭取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然而,就在眼珠子轉得風生水起的時候,江玄瑾手,拿旁邊干凈的白布條,給眼睛上打了個結。
懷玉:“……”
這也太欺負人了吧?
張,很是委屈地想為病患爭取點地位,結果冷不防的,上一。
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在了的瓣上輕輕蹭了一下,只一下,那就消失了。
李懷玉一僵,抿了抿,半晌也沒回過神。
這氣息……是他過來了不?
“老實歇著。”江玄瑾聲音從前方傳來,冷漠又正經,“我去讓人準備些粥。”
說著,起就往門外走。
這聲音聽起來正常得像是什麼也沒發生,懷玉僵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江玄瑾怎麼會過來吻呢?頂多是見上沾著什麼東西,手來抹掉罷了。
想多了想多了!
輕輕搖頭,懷玉繼續閉目養神,眼上有白布擋著,看不見,看不見四周,自然也看不見走出去的紫君那微微泛紅的耳。
白四小姐終于醒了!
這消息一傳出去,白家的人紛紛都往西院跑。
白德重自然是頭一個來的,他坐在床邊的時候,李懷玉吃了一碗藥膳粥,已經有了說話的力氣。然而不太想搭理白德重,索就裝啞。
“方才為父問了醫,醫說你的外傷半個月就能好,但傷要慢慢養著。江府送了很多藥材來,為父都給了靈秀。”
白德重依舊端著架子板著一張臉,語氣僵,但說的話卻是好的:“你這屋子太小了些,為父讓人把南院的主屋收拾了出來,那地方寬敞,適合你養傷。”
挨了頓家法,倒是讓白德重開了竅似的心疼起來了?懷玉很是意外,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這老頭子突然順眼了許多。
白德重這模樣算作“順眼”的話,那接下來到面前來的白家親戚,就可以稱之為“諂”了。
“珠璣,你可千萬要保重子,早些好起來呀!咱們可都還等著喝喜酒呢。”
“你不醒的時候可急死嬸嬸了,嬸嬸還去了一趟廟,給你點了平安香。”
“瞧瞧這傷,真是可憐,白孟氏太過分了!珠璣你放心,咱們一定讓德重給你個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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