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 車道上人煙稀。
偶有馬車路過,也是神匆匆,恨不得早點進蔭涼避一避。
連河岸邊的垂柳都卷了葉子, 蔫蔫的被熱風有一搭沒一搭地吹拂著。
夏日懶困至此,當逃亡多年的江懷被緝拿歸案,當年延誤戰機, 導致三千人戰死的案子被重新提審的時候, 好比晴日里一道霹靂,整個京城的倦氣一掃而空。
江懷, 這個名字已經消失好久了。
遙想當年, 這是與那位貴妃一起為人知的名字, 自太子一案后,又了頂頂有名的大佞臣。
逃亡了這麼多年, 他竟然被抓到了……
一時間皇城里四下議論紛紛, 眾人都不猜測這個佞臣會遭到怎樣的懲。
消息一下子炸開了鍋, 白世吾下朝后, 后背已然汗了大半。
書房里。
白二郎一臉忐忑:“父親, 陛下此番重審舊案怕是不簡單, 我聽聞他還派了人去查那刺客的份, 萬一被查到了是我們派去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
白世吾捋著胡須長長嘆了口氣:“事到如今,查沒查到已經不重要了,當年那樁事本就我趁著先帝和太子爭斗時暗中了一腳, 如今先帝已死, 太后被關, 蕭盈的份大抵也已經暴了。那營突然被殺,顯然指向了我們。但若是不殺,一旦說出些什麼, 會更為麻煩。這已然是個死局,從皇帝開始允許江懷重查舊案的那一天起,這件事便遲早會兜不住。”
“那該如何是好?”白二郎坐立不安,“可是陛下——又為何會突然起疑?”
“陛下……”白世吾想起了那個年輕的帝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先帝對我們已然十分忌憚,陛下也是如此,如今我們送嫡為后不,又和太后聯手想要立蕭盈為皇太弟架空他,陛下對白家手也不過是遲早的事。先前初登基時他怕是還沒騰出手來,如今邊境已平,他大約是想借此事來我們白家手,然后打擊世家,獨攬大權吧。”
“看來皇帝是執意要對我們手了,既是如此,父親,那我們難道就坐以待斃嗎?”白二郎攥了拳,“何況,如今想來,兄長的死怕是也有蹊蹺,怎麼就那麼巧從霜扶靈的時候在廬州遇見了皇帝,他怕是早就知道了蕭盈的份,暗中記恨,才對兄長了手!”
提起大兒子,白世吾又一陣痛心,如今長子死了,長瘋了,嫡孫也不明不白死在了宮里,他們白家看著繁盛,實則里已然凋敝。
白二郎見父親臉上劃過一痛心,立即又湊上前去:“父親,為今之計,依兒子所見只有最后搏一把了。我這些日子派人暗中蹲守在周府,聽聞皇帝對太極殿中的那個寵婢寵無度,甚至要為換個高門的份納宮來,周明含勸諫不反被斥責,被奪了從宮里攆了出來,日里以淚洗面。周存正為此大怒,思慮再三已然給我回了信,說是應允這樁婚事。如此一來,我們事又多了三分算。父親,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您萬萬不能再猶豫了。便是抓不著咱們的證據,陛下只要和江懷串通好,出人證證,也不是什麼難事,這已是生死關頭了!”
“容我再想想。”
白世吾來回踱步,仍是下不了決心。他雖然扶持蕭盈,但也不過是想扶持一個好控制的皇帝來保全家族罷了。
當真謀逆……他倒是并不愿也不敢,這也是先帝和新君能容忍他們白家屹立的原因。
但當初那三千人都是皇帝銳,其中不出世家閥族,想要跟著屢戰屢勝的太子到戰場上博一個功名,將來好繼承勛爵。
這些人牽扯到眾多家族,若是被發現事其實是他們白家所為,不消陛下手,那些人聯手上折子是彈劾都能把他們死,更不必說天下人的流言指責了。
白家實在是別無出路了。
白世吾衡量再三,迫不得已還是松了口:“近來四下干旱,陛下不日前往北郊祭天求雨,出宮后,他邊的守衛畢竟有限,且北郊多山,易埋伏,到時候我們便在此設伏,若是能一舉事,到時候從皇室里扶持一個帝,再慢慢擅權,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你去給周存正寫信,讓軍假意攔截,我再給四方將軍寫信,到時候打著清君側的名義進宮,外兼顧,興許……還能有一條活路。”
“是,兒子這就去。”白二郎低頭領了命。
當晚,一封書信伴著庚帖悄悄送進了周府。
只是沒多時,這書信便被周存正反手呈到了太極殿的書房里。
蕭凜盯著那探送來的消息和桌子上的庚帖看了片刻,遲遲沒有開口。
僅僅是重審舊案,白家便坐不住了,看來當年的事多半確如江懷所言。
齊澤知曉了一切,忍不住為兄長痛惜,恨不得手刃元兇,替兄長和那些同袍報仇:“陛下,白家既然已經開始手,那此次祭天您還去嗎?若是真的去了,怕是會有危險。”
“朕不去,怎麼能他們手?”
蕭凜扔下了奏折,他是領過兵的人,并不在意他們這點伎倆。
眼下白家死局已定,便是再折騰,也翻不出什麼花樣來,他倒并不如何擔心。
只是一想到當年的真相,他心里便像被堵住了一樣,說不出的惱火和憤恨。
為了扳倒他,他們簡直毫無良心,當年朝堂上明槍暗箭也就罷了,可是那麼多條人命,他們都是大好年華的子弟,不人更是被家中寄寓厚,若是抵外敵戰死也就罷了,為國盡忠,死得其所。
但這麼多條命卻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再這樣斗下去,大縉的國力遲早會被這些渣滓給敗盡。
但白家伏誅之后呢,江懷洗刷了罪名,他這些年的怨恨原來全是一場誤會,他又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蕭凜過一重重門看著殿,父母當年即便有錯,但也只是立場之爭而已,何況全數都是他父皇在背后指使。
認真算起來,的確如所言,上一代恩怨早已大半相抵。
反倒是他,把上一代的恩怨強加諸在的上,失了清白,掉了那麼多眼淚。
蕭凜收回了眼神,忽然不敢進去。
他又召了幾位近臣,部署伏兵,攔截信函,一直商議到了深夜,全疲憊,才能不讓自己去想那張一直縈繞在他腦海中的臉。
等人都下去后,大殿里忽然靜了下來,蕭凜朝殿走去,一推門,正看見躬著仿佛在收拾東西的樣子。
梨木桌上的妝奩一匣子一匣子收拾的整整齊齊,釵環步搖,分門別類,他當初讓人怎麼從庫里拿出來的,現在又原樣擺好。
櫥里的服也分的涇渭分明。
至于拔步床上,自那日與江懷認了親之后,雖然還與他同榻而眠,晚間安寢時卻自顧自裹著自己的被衾,再不與他搭話。
一切的一切,都劃分的利落分明,仿佛下一刻就能毫不遲疑地推門出去。
“這件中給你,當初春末的時候做的,還沒穿過,我剛才比了比,有些小了,你這段應該剛合適。”嘉了自己的腰嘆了口氣,將一件白綾中隨手遞給了侍。
“多謝公主。”侍寵若驚。
而后嘉又收拾著,將一些帶不走的小件,香囊,絡子之類的一一分給了眾人。
侍們捧著東西,面面相覷。
一出門正看見皇帝不知何時回來了,正目沉沉地盯著們手中的東西,眾人瞬間跪了下來:“回稟陛下,這些東西都是公主分給奴婢們的,絕不是奴婢們私拿的。”
“朕知道。”
蕭凜收回了眼神,停頓了片刻才吩咐道:“東西放下,你們每個人這個月錢加三。”
張德勝會意,立馬上前將們手中的東西拿了回來。
侍們這才明白陛下是不想讓公主的東西流出去,立馬低下了頭。
隔著一道簾,那里面的人還全然不知道這一切,還是彎著子收拾東西。
“敢問陛下,若是公主又給我們分東西該怎麼辦?”一個侍看著公主滿面歡欣的樣子有些不忍。
“那就先拿著,給張德勝就好。”蕭凜沉沉地看著那里面的人,半晌,才吐出幾個字,“讓活活筋骨也好。”
活筋骨?
侍思考了片刻才明白過來,陛下這是兒就沒想放公主走吧……
一抬眼瞥見了皇帝沉的快擰出水的臉,侍們冷汗直冒,不敢再多言。
翌日
祭天大典如期舉行。
去往北郊的路上,先頭有辟惡車駕開路,接著是鑾儀衛,兩側還跟著數隊軍,后面又跟著浩浩的騎兵。
一路上鑾鈴聲響,旌旗招展,龐大的車隊緩慢而莊重地朝著北郊的祭臺駛去。
誰知,當車隊駛過燕山山腳的時候,從山頂上忽然滾落了一堆巨石,截住了去路。接著,從林深又竄出來一大片黑蒙面,穿著打扮像土匪一樣的人。
但那些人手武功,卻訓練的井然有序,和經百戰的軍一樣。
隨扈的不是文臣,一眾大臣哪里料想山賊會這般猖狂,竟敢襲擊祭天的駕,被那山石和漫天的嘶喊聲一嚇,連聲喊著“救駕”!
可是不待他們張,沒過多久,那群山背后又沖出了不知埋伏了多久的軍,從四面八方沖了過來,個個皆手持□□箭,訓練有素。外里應外合,將那群黑人團團圍住,活捉了大半,一場險刀劍影之間化險為夷。
經此一遭,皇帝大怒,將祭天的儀式推遲,立馬調轉回城,命令刑部嚴查這群“山賊”的來歷。
沒過多久,這些人招不住嚴刑拷打,紛紛供出了白家二郎。
事一出,眾臣皆嘩然,接著,皇帝在大殿上當著百的面怒斥白家謀逆,膽大包天。
恰逢此時江懷又上朝鳴冤,抖落出當年的三千人舊案也是白家所為。
隨即皇帝下令嚴查白家,圍府搜查,一連半月,最后在白府搜出了大量謀逆的書信和巨額的金銀,逾制的車駕。
見白家大勢已去,府中的門客也盡數招供,招供了廬州洪水案,白家長子強搶民,強占土地之事。
一時間,白家罄竹難書,白二郎意圖潛逃被箭死,白世吾當場伏罪,承認了當年嫁禍江懷,意圖謀逆的事實,后又聽聞二子皆死,急火攻心,在牢里不治亡。
白家扎鄴京多年,所犯案件之多,牽連之廣,足足查了半個月也只查出一些條目。所查繳的銀錢盡數充國庫,家仆遣散。念及婦孺無辜及祖上從龍之功,只剝了爵位,攆到莊子上,不得再回京。
經此一事后,鄴京的各大世家皆收斂了許多,而蒙了多年不白的江參軍,也復原職。
然而皇帝旨意剛下,江懷又默契地遞了告老還鄉的折子。
皇帝恩準,特賜了黃金千兩,田地百畝,外加一山莊,供他頤養天年。
自此,從先帝時便斗的水深火熱的兩派恩恩怨怨終于做了個了結。
嘉毫不意外父親的選擇,等這一日已然等了許久,東西也早已收拾了好。
當父親從朝堂上過來的時候,嘉撲到了他懷里,一時間難自已。
江懷時隔這麼多年,終于等到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亦是老淚縱橫。
只是當他執起兒的手時,卻驟然愣住。
江懷潛藏了這麼多年,有多有疾,自然不能時時刻刻地找大夫,久病醫,他多也學了些醫,也曾經偽裝大夫行醫。
沉默的承受著帝主給予的所有恩寵,她已無力去挽留清白,任由他在芙蓉帳下的狂妄。他是主,她是婢。從來只有他想的,沒有她能拒絕的。皇帝大婚,她卻要成為皇后新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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