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果然是不大記得這件事。故而先前季陶然跟說起來,也并沒什麼格外的印象。
但是此事對趙黼來說自不一樣,——就算是前世,趙黼領的也是京的職,而柳縱厚在金吾衛當差,也算是趙黼的下屬。
尤其是這種在新婚之后不多久便被殺死的驚悚異事,趙黼當然記憶鮮明。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瞪著你,趙黼道:“你怎麼知道?”
云鬟搖了搖頭,前世此案發生的時候,正是季陶然出了事,而渾渾噩噩,半生半死的時候。
那會子,也再無心思管別的了……且因是新發生的,江夏王府藏書閣里自然也并無記載。
只是因為趙黼的提醒,讓無意中回想起前世王府,曾無意中聽見底下侍們的只言片語而已,畢竟此案甚是詭奇莫名,故而眾人都當作奇事暗中談論。
云鬟想不到趙黼果然是有正經要事來尋,因也轉移了注意力,喃喃道:“這件事……有些古怪。”
趙黼問道:“怎麼古怪?”
云鬟先看了看左右并無別人,季陶然在馬車邊上,觀天地,甚是識趣地并未來擾他們兩人。
云鬟小聲道:“尚書跟顧夫人甚是親厚,這位顧小姐……我雖不曾見過,但想來必然也是品貌皆佳的人,又怎麼會做出那種謀殺親夫的行徑?”
趙黼也說道:“可不是麼?這柳縱厚也是個不錯的人,當時上下人等都甚是駭異不信,覺著死的委實太過冤枉,偏偏這顧氏殺人后又當眾自戕,竟人無從探查真相。”
趙黼道:“先前他們請我去的時候,我就想起來了,這姻緣卻是孽緣,只是今日看他們花團錦簇的,卻又怎麼樣?只好跑來跟你說了。”
云鬟也嘆了口氣,兩人默默地都低了頭。
這顧小姐既然也算是有白家脈的兒,又跟白樘親近,自然不會是個浪蕊浮花品行不端的人,而柳縱厚又是眾口一詞稱贊的男子,滿城都說是郎才貌,本該是天作之合的一宗姻緣,結局為何竟會如此慘烈?
季陶然因“刻意回避”,在旁甚是無聊,見兩人此刻都默然不語,才大著膽子道:“時候不早了,可該回府吃晚飯去了?”
當下乘車返回,謝府之中,曉晴見來了兩位貴客,忙人去準備些致菜。
三個人到廳落座,便先吃茶。
季陶然見他們兩個竊竊私語,雖然好奇,卻又不敢貿然相問,只是閑話。
因提起宣平侯的事來,季陶然道:“你們說,侯爺可是因為藍泰的事,所以想遠去云州的?然而清輝明明給他善后了呢?而且天底下那麼多地方,為何獨獨要去云州?”
趙黼笑道:“季呆子,你仿佛瞧不起云州?”
季陶然道:“畢竟是個苦寒偏僻之地。然而我卻并不是瞧不起的意思,只覺著以侯爺的,本是該去個福的溫鄉才是,且還帶著夫人跟泰兒呢,這般路遠辛苦,如何經得。”
云鬟早也知道了此事,這兩日想起來時常不用。便默默問道:“如今已經定了麼?”
趙黼道:“尚未。”湊近說道:“你是不是不舍得?只消我跟皇爺爺說聲,他便走不了的。”
云鬟搖頭:“不,六爺不必手此事。”
趙黼笑笑,打量著云鬟,忽地說道:“不過,宣平侯若是去云州,倒也未必是件壞事。”
云鬟跟季陶然都看他,不甚明白。趙黼意味深長道:“你們忘了云州是誰的地盤兒麼?邪魔外道畢竟跳的……”
季陶然似懂非懂,云鬟深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三人說了片刻,酒菜陸續上來。
趙黼其實不,只是聽聞季陶然要來,勢必不能退而已。
此刻綽著筷子,只顧在幾樣菜上點來點去,實則瞥著云鬟。
殊不知云鬟先前正是怕他纏著,又似先前那場似的無法解,因此故意地要留季陶然“做個伴”而已。
見他甚是不老實,云鬟便道:“世子若不,且請退。”
趙黼道:“我如何不,了十幾年了。”
季陶然起初不解這意,才要笑,忽地看見趙黼著云鬟的眼神,心中猛地搐了一下,略有些痛,口中的菜就有些嚼咽不下了。
云鬟瞟一眼趙黼,只顧垂頭自己吃飯。
趙黼閑著無趣,便又曉晴來,挑揀起來:“這種酒如何?我要那最好的,你們主子喝的。”
曉晴雖不敢違背,又不知云鬟的意思,便看云鬟。
云鬟見趙黼這般,便想起昔日未曾死遁之前,在崔侯府里他也甚是挑揀茶葉,嘆道:“若要好的,如何不回東宮?”
趙黼笑道:“我就要你這兒的。”
云鬟恐他又說出跟好聽的來,便對曉晴一點頭。
曉晴這才而去,頃刻卻抱了一壇子的桂花酒來。
云鬟雖有些意外,卻也不由一笑,原來這桂花酒雖是在南邊兒的時候最的,但是對趙黼而言,自然是太過甜膩不夠勁兒的,想他未必喜歡。
季陶然卻是得意,忙也要了一盅喝。
云鬟嗅到那甜香,因思量好久不曾飲酒,便也讓曉晴倒了一杯,放在跟前兒。
季陶然方才已經喝了兩杯惠山泉酒,又飲了半杯桂花酒,一時有些飄飄然,又看云鬟安然在跟前兒,眉眼里無懼無憂,他便更加喜不自,索把剩下半杯也飲了。
曉晴見他興致高,立刻又給斟滿。
云鬟勸道:“留神不要喝醉。”
只是季陶然一來量淺,二來心里歡喜,一時放開心懷,三分酒力也涌做六分,便道:“不會喝醉,縱然醉了,也是喜歡的。”
趙黼是見過他撒酒瘋的模樣的,見狀便笑道:“季呆子半醉了……又有熱鬧可看。”
季陶然本只看著云鬟,早把他忽略了,如今聽了,便道:“六爺,你說什麼熱鬧?”
趙黼道:“沒什麼。”
季陶然道:“你不要打量我們不知道,你不懷好意。”
趙黼挑眉:“怎地不懷好意?”
季陶然哼道:“我近來聽聞,皇太孫……收了一個新的侍妾,還生得跟……”看一眼云鬟,便道:“一模一樣,你難道是想齊人之福?”
趙黼雖嗤之以鼻,卻怕云鬟聽了不悅,道:“不要理會他,醉里言語,當不得真。”
季陶然道:“明明有人說……”趙黼夾了一筷子,準確無誤地塞在季陶然口中,令他一時無法出聲。
云鬟正端著酒盅,慢慢地吃了半盞,并不言語。
趙黼唯恐真的放在心上,便親自給又斟滿了一杯,笑勸飲。
曉晴也生怕季陶然酒醉多話,惹了趙黼不快又該如何?便在旁低聲勸。
趙黼不睬他們,便對云鬟說道:“我知道父王私底下跟你說了些話,你倒也不必放在心上,我已經把我們之間的事兒,跟父王說明白了……他也并沒有格外說什麼。”
云鬟聽到這里,皺眉抿了半杯酒。
趙黼知道的酒量也甚差,有些擔憂喝多了,卻見喜喝,又不忍心拂的興,于是又給斟了半盞。
季陶然因吃的高興,不勝酒力,云鬟便曉晴扶著他,令去羅漢榻上歪著,吃茶休息。
眼見季陶然退了,趙黼便也吃了兩杯酒,給云鬟布了些菜,因怕在私上用心不悅,就故意又說起顧小姐的事來。
因思量道:“你說顧家跟保寧侯家這件事兒該怎麼是好?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兩個人親后再自相殘殺?”
云鬟正舉著杯子,似喝非喝,猛然間聽見這句,琢磨“自相殘殺”這個詞,竟是用的絕妙,忍不住看向趙黼。
趙黼察覺的眼神有異,便道:“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云鬟眼神有些微微晃:“沒什麼。”
趙黼道:“其實我是好意,你難道不放在心上麼?今兒我可是看見清輝跟白……白尚書了,唉,兩個人平日里看著冷冷地,今兒白樘竟罕見地笑了呢。”
云鬟不由問道:“清輝呢?”
趙黼道:“想必也笑了?有其父必有其子嘛,白樘都笑了,小白自然也……”
云鬟凝眸想了會兒,道:“既然已經說了,總不能就眼睜睜地看著,倒是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清輝或者……”皺皺眉,說不出來。
趙黼琢磨道:“你若是跟清輝說,倒也使得,我看他向來的行事,真真的是個極通達理的人,這點兒卻跟他老子不同。”
云鬟低頭出神。
趙黼因見握著杯子,默然不語,然而因吃了酒,臉上便顯出來了,潤潤微紅。
此刻夜沉沉,桌上燈閃爍,明滅如星燦燦。
有道是: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燈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人,另是一番景。
然而此刻燈前影下,在趙黼的眼中所見的,自然也是“另有一番景”跟“滋味”了。
趙黼眼睛著,忍不住便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本來并不吃菜,如今看著這般,酒力纏綿秀,卻勝過世上所有最味的酒肴。
極快之間,竟連飲三杯。
不住又心跳起來,卻把先前的話都拋在腦后,趙黼不由說道:“阿鬟,要不然……咱們就把那兩年之約拋開,你這會子、這會子就嫁了我,可好?”
云鬟抬眸看他,趙黼握著的手,放在邊輕輕親了口,又舍不得松開:“可好?”見云鬟星眸璀璨,秀越發可餐,便歪頭過來,向著那上吻落。
正在此刻,曉晴送了季陶然回來,驀地看見這幕,一時失神。
云鬟酒力發作,心思懵懂起來,見燈火一晃,略有些回神,便推開趙黼。
趙黼求而不得,不由遷怒旁人,便喝道:“出去!”
曉晴嚇得一,正退下,忽聽云鬟冷道:“六爺若要使喚人,自回東宮,有大把的人聽任調遣,何必在這里對人使臉子。”
趙黼道:“我不過是……”
云鬟起道:“六爺若已經吃過了,且請回,我不送了。”
趙黼舉手拉住,云鬟正有些醉意,猝不及防便跌往后,曉晴上前來扶,卻早給趙黼抱了過去。
云鬟滾在他懷中,驀地又想起先前馬車那形,頓時掙了開去。
趙黼見腳步踉蹌,便又將扶著抱。
曉晴見趙黼如此,甚是不放心,便過來道:“殿下,讓我來扶著主子……”
一句話未曾說完,趙黼信手一推:“走開。”曉晴踉蹌倒退出去,竟跌在地上。
云鬟抬頭看見,一時怒道:“你做什麼?”
趙黼雖非有心,但他從來不在意這些底下人,何況此人是曉晴?便冷哼道:“自找的。”
云鬟一則慍怒,二則酒力發了,竟指著門口喝道:“你、你走!”
趙黼雖對從來最是好兒,可是此刻還當著曉晴的面,略略有些難堪,便道:“崔云鬟,你不要……”
云鬟卻不等他說完,便笑道:“我如何?再給我吃忘憂散就是了!”
趙黼眼神立變,直直地瞪著。
云鬟冷笑一聲,轉往,趙黼雙拳握,一把將拽住:“你說什麼?你如何知道……”
云鬟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趙黼道:“那你可知道,我如何沒給你服下?”
云鬟對上他又浮現幾許銳利的眼神,苦笑嘆息:“你現在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趙黼道:“我對你是真是假,你難道不知?”
云鬟眼中瀲滟,也不知是淚,亦或者是火:“顧小姐跟柳公子天作之合,人人稱贊,還會‘自相殘殺’呢,何況你我?”
趙黼尚未言語,云鬟已盡全力將他揮開,趙黼見臉上漸漸通紅,明白酒力發作,加心激之故,又見的厲害,索將雙臂也困住,道:“崔云鬟!”
掙不得,氣吁吁,垂著頭,心神混,終于啞聲道:“我忘不了,忘不了……”
趙黼道:“既然忘不了,那就不必忘。”
云鬟想哭,卻又忍住:“我心里難過。”
趙黼將抱:“這輩子,我陪著你。”
靜默良久,云鬟道:“那你、到底為什麼沒給我吃忘憂散?是……還沒來得及?還是……”
趙黼道:“是不舍得。”
把人地摟在口,趙黼道:“我也曾想過,然而,吃了藥之后的崔云鬟,是不是還仍是你?若只得到了一子,又跟千萬人有什麼不一樣?那東西……早被我給扔了,我要的是你,只是你而已,難道你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