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回至刑部，向白樘回稟查案的經過以及結果，白樘聽罷，也并無什麼特別表示，只令自退。

本以為就此太平無事，然而過不兩日，忽然史上了一道彈劾折子，指明說是演武場一案之中，刑部擅自手兵部之事，矛頭直指白樘，且說他為刑部尚書，明知故犯，罪不可赦。

朝堂上仿佛還因此有一場極為激烈的爭辯。

正是吃中飯的時候，柯憲跟季陶然兩人跟云鬟一桌兒坐著，鄰桌便有人說了此事。

柯憲忍不住道：“按理說，三個案子相互關聯，何其高難，也多虧有你，白丞，世子相互配合，不然若換了別人，也難以查明真相。這些史真是吃飽了撐的，消停些不麼？”

季陶然在旁悄悄說道：“話自然是這樣說不錯，要不然鄧校尉不就白死了麼？連崔小公子也是白生死未卜……是了，還有個石主事呢。但是史并不管人死沒死，他們看的是合不合規矩，若按照他們說法來講，倒的確是他們占理，只別真個兒波及白尚書罷了。”

云鬟聽到這里，食不知味，低低問季陶然：“尚書回來了麼？”

季陶然道：“飯前尚未聽說回來，這會子不知道。”見似要起，忙一把拉住：“好歹吃了飯去。”

云鬟等不及，又匆匆吃了兩口菜，便起出外。

季陶然不放心，便也不吃了，出外隨一塊兒去見白樘。

兩人還未到尚書房，便見巽風跟周天水兩人一前一后而來，周天水且行且道：“風哥哥，你聽我說，你別走這樣快，我又不會咬人。”

巽風也不理，只一抬頭功夫看見云鬟跟季陶然，便放慢了步子。

周天水趁機躍到跟前兒，牢牢地握住他的手腕。

又因看見云鬟，笑道：“小謝，你這是要去哪兒？”

巽風試著將手回，周天水卻握不放，且又瞪了他一眼。

云鬟滿心憂慮，難以強笑，便道：“想去看看尚書回來了不曾。”

巽風看了出來，便問道：“可是因為史彈劾之事？”

云鬟過意不去，垂頭道：“是……不知道……尚書可怎麼樣了？”

巽風道：“尚書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這點兒還應付得。”

周天水也道：“不過你若是想去看……那就去是了，現在尚書正在房中。”

巽風忽地哼了聲，周天水道：“怎麼啦？”巽風卻不答。

云鬟謝過周天水，便仍前去，后巽風回頭相看，周天水見狀，便手擋在他眼前，遮了視線。

巽風道：“你干什麼？”

周天水道：“不許看！”

巽風道：“休要胡鬧。”

周天水笑道：“是不是胡鬧，你知道的。”

巽風心頭震，垂眸細看周天水，周天水卻又笑起來：“是了是了，且就這樣看著我就好，不許看別人了。”

巽風皺皺眉，無聲一嘆：“把手放開，人看見了何統。”轉往外。

周天水果然聽話撒開手，卻仍是亦步亦趨跟上，又笑道：“巽風哥哥，我先前說的話，不是玩笑，你別當耳旁風好麼？”

巽風瞥一眼，眼中大有無奈之意。

且說云鬟跟季陶然兩人來至尚書房外，聽得里頭雀無聲，兩個不敢擅自前往，便站住了。

彼此相看，季陶然小聲道：“若是不想進去，咱們且回去好了。”

正徘徊中，卻見離火從出來，看他們在外間，也不格外驚訝，只道：“若是有事，且請罷了。”

季陶然咳嗽了聲，對云鬟道：“你去罷，我在這兒等著。若是尚書罵你，你……”

云鬟苦笑道：“無妨，可知我不得尚書罵我幾句呢。”

云鬟，才要行禮，卻見案桌后空空地并不見人。

正詫異中，忽地聽到幾聲輕微咳嗽，從里間傳來，云鬟不敢擅，便道：“尚書大人？”

喚了一聲，卻并無應答，云鬟有些不安。

才要過去看，卻見人影一，正是白樘徐步走了出來。

驚鴻一瞥里，他的臉略有些異常地白，竟出幾分薄胎細白瓷似的。

云鬟不敢看，便只袖手低頭。

白樘自回桌后坐了，淡淡問：“你有何事？”

云鬟道：“聽聞有人彈劾尚書……然而演武場以及軍機閣那案子，卻是我手的……”

白樘道：“當時那般說，是想你知難而退之意，然而你并不在意。可知雖是你手，卻也是我默許的？”

云鬟驀地抬頭，卻見白樘舉起手來，在邊微微攏著，竟又咳了聲。

頃刻，白樘放手，復道：“我并無責怪你的意思。何況史彈劾，也并不全是為了此事。若無別的事，你且去罷。”

他的聲音有些微微地沙啞，比起平日來似覺有一無力……

云鬟疑心他子不適，待要問，又覺逾矩，只得答應了聲，徐徐后退。

將轉之時，卻又忍不住抬頭看向白樘，卻意外地看見他正也著自己。

目乍然對上，云鬟一愣，不由問道：“尚書……可還有吩咐？”

白樘垂眸看向別，語聲格外輕淡：“并無。”

云鬟吁了口氣，才又拱手行了一禮，復退出了。

才出門，就見季陶然整個人在門口，儼然正在聽，姿勢有些難看，壁虎般地趴在墻上。

云鬟本正疑慮，見狀卻啞然失笑，低低道：“做什麼呢？”

季陶然抖抖袖，道：“我怕尚書責罵你，心想著若是聽見靜，便救場也。”

云鬟嘆道：“可惜尚書并未責罵我，若是痛罵我一場，我心里或許好過些。”

季陶然笑道：“得虧不曾，不然我的心里就不好過了。”

離火自廊下回來，手中卻捧著一個藥罐，見他們去后，便進了屋，誰知卻見白樘伏在桌上，手捂著，肩頭咳的微微抖。

離火道：“四爺！”將藥罐一放，匆匆掠到邊扶住，卻見白樘手心里一團耀眼猩紅。

又過兩日，京各部都陸續歇了年休。云鬟也得以清閑在府中，休養生息。

只是忙碌慣了的，忽然閑了下來，竟有些無所事事，卻只樂了曉晴，平日里去刑部，只晚間才得著人，如今總算能鎮日相守。

靈雨因知道他們都休了假，便也時常過來探，又說些世子府的閑話，倒也和樂。

在暖烘烘地炭火氣息、以及滿城連綿不絕、喜氣洋洋的竹聲里，過了除夕，便是新年。

云鬟因做了刑部員，年節里倒也有幾家要相酬的，能推的便自推，素日好的，便過去應一應。

這一日初八，卻是崔侯府做請。

云鬟自然知道這日子，崔印因游廣闊，年下安排也絡繹不絕，每到初八日，便請京素日跟他相的宦等人，每次都有幾十人之眾。

因上次曾見過崔鈺的緣故，云鬟便不過去，以免生事。

誰知這日趙黼過來探問去不去，云鬟尋思著問道：“莫非也請了你麼？我不去，你去就是了。”

趙黼道：“你不去的話，我去有什麼意思？不如明兒咱們兩個一塊兒吃酒，又自在又好，你覺著呢。”

云鬟著他發的雙眼，不由笑道：“那還不如就去呢。”

趙黼瞇起眼：“你說什麼？”

云鬟咳嗽，抓了一把松子握在手里剝著吃，趙黼見指甲修的干凈整潔，且纖纖手指，玉琢一般，看著不好用力，剝起來甚是費事。

他便握著手，將那把松子自取過來道：“我幫你剝就是了。”

云鬟見他用的右手，便問：“手如何了？”

趙黼道：“好多了……就只是刮風下雪的時候，還有些酸酸麻麻地痛。”

云鬟盯著看了會兒：“不可大意，太醫怎麼說？”

趙黼道：“太醫說讓我不要怒，要時常心歡喜。”

云鬟詫異：“這話從何說起？”

趙黼笑道：“我怎知道，他們只說這樣便好的快罷了。”忽然道：“阿鬟，你可知道我怎麼才能歡喜？”

云鬟雖知道他多半是說笑，然而畢竟曾親眼看過這手傷勢之重，因此竟不敢松懈，也不便玩笑，道：“罷了，且先不要使力，還是我自己來罷了。”

趙黼卻握住的手親了親，忽含笑道：“這樣玉手，如何能做此等糙之事？何況若真有心……那上回如何竟然跳車了呢……”

誰知云鬟聞聽，鬼使神差地想起上次在馬車里他的那句話，耳頓時先紅了。

——未曾進江夏王府之前，云鬟聽說過許多說法，比如有人說江夏王天兇狠殘忍，面貌猙獰，王府更是龍潭虎，進去者，九死一生。

然而日子一長，卻覺著那些傳言，有些對上的，也有些不對的。

比如趙黼時常兇狠倒也罷了，面貌猙獰倒是未必，九死一生或許有之，龍潭虎麼，倒也見仁見智。

橫豎于而言，從來沒有選擇的余地，就算是龍潭虎，卻也只得隨遇而安。

那日，趙黼忽地命人傳到前書房。

這前面的書房，是趙黼接見屬僚、門客等外男的地方，平日里連個丫頭也都見。

云鬟不知他今日是怎地了，然而這位王爺的從來莫測，是由不得人妄自揣測的，便只好隨著前往。

云鬟來到之時，書房之中靜悄悄地，門口小侍從道：“王爺吩咐了，娘娘來后且請直接就是。”

及到了里間兒，仍是默雀靜。

云鬟垂眸斂手，目不斜視，誰知不期然之間，卻見趙黼坐在書桌之前，兩條長卻是愜意地舒展著，雙腳就那樣搭在桌子上。

行禮完畢，趙黼斜睨，道：“你過來。”

云鬟走到桌子前面，趙黼一笑，在上拍了拍：“是到這里來。”

云鬟眸一暗，雙足未，靜靜道：“這里是王爺做公的地方。”

趙黼將雙放下，歪頭看，道：“是麼？那……你以為你來這里是做什麼的？難道……你覺著你過來這里，不是做公，是做私的？”

云鬟只道：“不管如何，都于禮不合，妾告退了。”垂首后退，誰知才走兩三步，撲面一陣風過，才要抬頭，子便撞一個懷抱。

尚未回首，耳垂上便一熱，是趙黼著耳畔低語：“兩天沒教規矩，膽子就大起來了？”

云鬟著地上那西域進貢的纏枝蓮花毯，葳蕤紋路撲面而來，一道道竟似鞭子般，臉上心底做疼。

云鬟淡淡道：“王爺請自重。”

趙黼來，其實的確是有別事，可見如此，反而了意外之興，竟笑道：“有趣。”

就在這一刻，外間傳來腳步聲響，有人問道：“王爺可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