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黼下滿腹心事,故意笑道:“你說你,如何還能在刑部當差?跳車崴腳,憑空嗆咳,這般多愁多病的,很該讓六爺……”
那“金屋藏”四字還未說出,就若無其事地轉開頭去。
這些玩笑話,以前說倒也罷了,此刻卻是時機不對。
馬車從寬闊的玄武大街上行過,拐個彎,車頭挑著的鎮司的牌子微微一晃,隨行侍衛道:“世子,謝府到了。”
趙黼先跳了下來,還未站穩,便看見旁邊一頂轎子放著。
他的目犀利,即刻便認出是薛君生素來所乘。
此刻那門公諸人上前行禮,趙黼問道:“誰在里頭?”
果然答道:“是薛公子來拜會大人,正在里頭坐等。”
云鬟卻也慢慢挨了出來,趙黼上前,手夾著肋下,略微用力,把人抱了下來,又小心放在地上。
兩人往而行,不多時,里間聽聞了,也迎了出來,果然便見薛君生亦在其中。
云鬟早拱手作揖道:“薛公子。”
薛君生向著兩人見禮。
趙黼慣常看不順他,但凡見了,必定要刺上兩句,只因先前回想往事,心境很不同,因此竟默然無語。
三個人到了廳,曉晴便問:“主子怎麼了?”
云鬟道:“不必失驚打怪,只是扭了一下,并沒傷著筋骨,也敷過藥油了。”
趙黼等說完,才問薛君生道:“先生今日如何得閑來此?”
因他在跟前,薛君生只是站著,又聽問的客氣,便道:“因年下了,這幾日并沒別事,故而過來拜會。”
趙黼笑了笑,道:“虧得你今兒是一個人來的。”
薛君生聽了,知道指的是上回他送白樘來一節,只因那一事,讓趙黼纏著他,幾乎單給他唱了小半月的戲。
當時他在臺上,被趙黼獅虎盯著食似的目盯著,那種滋味,著實“銷魂”難忘。
趙黼卻是個聰明的,知道當著自己的面,薛君生有話說不得,連帶云鬟不自在,他便起,拂道:“罷了,橫豎送了你回來,我還有事,且先去了。”
云鬟道:“我送世子。”
趙黼忙把按住:“腳上有傷,自己多留心些,不必這些虛言假套。是了,明兒我來接你。”
云鬟道:“是。”
趙黼又看一眼薛君生:“你們自在說話罷了。”果然出門而去。
薛君生送到門口,才又回來。
他見云鬟傷,就問了幾句端地,才道:“我聽聞崔公子出了事,不知道你是怎麼樣,便來看看,還請休怪冒昧。”
云鬟道:“是有勞惦記才是。我方才也正是因為此事在外奔走。”
薛君生道:“看著有世子陪同,想來必然無礙。”
云鬟頷首,心中因想起一事,問又怕對君生面上不大好看,略微遲疑。
不料君生是個最會察言觀的,便問道:“可是有事麼?”
云鬟道:“確是有一件事,只不過是有關王府之……”
君生笑道:“你要問什麼,只管說就是了,難得我有能相幫的時候,這還猶豫什麼?何況跟你說的話,我也是不會多口到跟旁人提及半個字的。”
云鬟見他這般知知意,微笑問道:“我有件事不大懂得,靜王是這樣的份,若是跟沈家聯姻,自然是沈家正經的嫡小姐才更相配,如何竟是個同族的子?”
君生道:“原來你問的是這個,這件事,當初我心里也有些疑,只畢竟是王爺的私事,不該是我問的。但你也知道,我時常出,王爺也待我跟別人不同,這幾年來,我于各家府行走,零零碎碎約聽說了些,才知道了。”
云鬟見果然問對了,忙側耳細聽。
君生見左右無人,低聲道:“其實沈相爺原本定下的,的確是妙英小姐,后來不知怎地,他家的老夫人人算過八字,卻說妙齡小姐跟王爺的年紀相差太大,八字逢年相沖,主家中長輩多病,亦有損運道。且那舒窈姑娘,素日又很得偏,故而這老太太竟做主,沈相爺無法,便只得如此。”
云鬟早料到此中必有蹊蹺,問道:“那靜王爺竟毫無意見?”
君生苦笑道:“王爺是個心寬之人,私下里曾跟我說,他的年紀相配妙英小姐,的確是相差甚大,且舒窈小姐的溫順縝,卻也的確是賢妻之選,因此他毫不在意此事。”
云鬟點了點頭,道:“果然是自有姻緣……沈王妃端莊大方,明理能干,跟王爺兩位,必然是琴瑟和鳴,人稱羨的了。”
君生道:“倒的確是相敬如賓的。”
云鬟便不再細問,又同君生說幾句閑話。
君生恤,知勞累了整天,又有腳傷,略說幾句,便自請辭。
曉晴攙扶著,送到廳門口,又扶著回了屋子,親下靴子細看腳踝,果然仍是紅腫,且冰涼異常。
曉晴輕輕地了,把赤腳捧住,放在懷中抱住,意以心口之熱,的玉足暖和起來。
云鬟道:“這是做什麼?”
曉晴低頭道:“這大冬日的只顧在外頭走,了傷還不消停呢。”
云鬟道:“有什麼。沒什麼大事。”
曉晴抬頭,眸中竟有淚,道:“主子,不如、不如咱們別當這差事了。”
云鬟一呆,旋即笑道:“這丫頭,今日怎麼了?”
曉晴道:“就算不這般辛苦,咱們素閑莊上,可園那邊,都是有產業的,也同樣能好生過活……主子明明可以吃好穿暖,像那些貴小姐般錦玉……玉……這樣辛苦奔走,圖個什麼?”
云鬟聽了這幾句話,忽地想起趙黼在車沒說完的那句。
瞬間,車中想起的前世的影也紛迭而來。
云鬟啞然失笑,在曉晴頭上輕輕過,道:“傻丫頭,你不知道……縱然這般辛苦,我心里反而是自在喜歡的?”
——倘若曉晴知道前世曾經歷過什麼,大約才會明白為何今生,要如此執著地選擇這條看似更艱難的路。
暮云合璧,天昏沉。
趙黼自謝府出來后,乘車往回,心里兀自惦記著崔承還在鎮司,倒要回去格外地代兩句,免得那孩子吃了苦。
如此又轉去鎮司,吩咐妥當,才又回世子府來。
此刻已經掌燈時分,趙黼進了廳,卻見靜王趙穆也在,跟晏王正說話,便上前給二位王爺行禮。
晏王見他回來,道:“難得你這樣早就回來,外頭事畢了麼?”
趙黼強打神回話。
靜王道:“我正跟你父王說起來,聽說你今兒忙得很?”
趙黼道:“沒什麼要,只是有個不大懂事的小孩兒,誤了軍機閣,正在審問呢。”
晏王道:“是什麼小孩兒?”
趙黼道:“父王不認得,崔承的,是前日演武場案里,伺候鄧校尉的小兵。”
晏王道:“是崔侯爺家的小公子?”
趙黼道:“就是他了。”
晏王因是知道趙黼昔日癡“崔云鬟”的,微微沉,便道:“倒也罷了,只是你領了軍職,卻也要留意要事公正,不可偏私負了皇恩才是。”
趙黼也自答應了,晏王見他似懨懨地,生怕他累了,便他進歇息。
趙穆道:“黼兒今日似乎意興不高?”
晏王道:“我也看出來了,興許,正是因為崔家的這件事?”
趙穆笑道:“哥哥不說,我還不信呢,黼兒果然癡如此?只是那崔家姑娘卻是個無福消的。如今黼兒為了的弟弟盡些心力,倒也使得。”
晏王嘆道:“我倒是不想他這樣,豈不聞‘深不壽’?”
趙穆道:“哥哥莫要憂慮,黼兒是個自有主張分寸的。”
趙黼出門之后,走的甚慢,隔著窗子約聽見了兩人的話,尤其是聽著靜王的聲音,這般相,竟又引起他眼前景晃。
那時候,趙黼派人去崔府提親的事,早就為眾人所知。
一日,靜王來至府,相見之后,來不及寒暄,便說道:“你怎麼竟對崔家的孩子起了意了,且又是這般‘先下手為強’的做派?連跟我商議一聲都無,就去提親?”
趙黼道:“我看你們都搶著要,必然是好東西,難道我要落后于人麼?自然要先搶到手里。”
靜王哭笑不得道:“說的什麼話!這又不是爭前爭后的好事。”
趙黼道:“四叔知道不是‘好事’,怎麼還一心想沾手?”
靜王言又止,最后只道:“罷了罷了,事已至此,無法更改,終不你悔婚?只不過……你納就納了,且記得,以后對人家好些,莫要一味強橫欺負了人家。”
靜王向來慈和,只是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孩子竟這般關切,卻也趙黼意外的很。
待要追問靜王跟是不是有什麼瓜葛,可想到靜王素來的為人品,無可挑剔,便未曾多口。
趙黼將走到菱花門,想到此事,腳步不由停住,慢慢回看了一眼廳門。
思前想后,忽地又想起靜王今世納了朱芷貞之事。
別人不清楚,趙黼自是明白的,這朱芷貞,先嫁狀元陳威,中途和離,又苦纏白樘,后來不知怎地,傳出要出家的風聲,間或還有什麼朱芷貞幾度尋死的話,不知真假。
當時靜王早有了沈妙英當王妃,府卻也有幾個側室,但那時候,卻并不曾主去納朱芷貞,因此在趙黼的印象之中,最后朱芷貞仿佛就出了家……然后杳無音信了似的。
回到屋,靈雨上前迎了,伺候洗漱,又換了裳,因見他今日的神不似往日,卻不敢擅問,伺候妥當,便悄然退下。
趙黼無心用飯,倒在床上,枕著手臂,只顧出神。
耳畔聽著窗外風聲呼呼,不覺間竟昏沉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之中,那風聲越發大了起來,這一次,卻似是風吹著火,燎然撲到跟前兒,烤的趙黼的臉皮生疼,而風火聲中,又似傳來誰人的大。
趙黼眼前火閃耀,眼珠子都似要裂開了,猛然大喝一聲,坐起來,回過神后,通已經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