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早上就已經將壞運氣全都用完, 接下來的一天都十分平靜。產科就是這樣,忙的時候讓人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還嫌不夠,但要是平靜下來, 也還是很祥和的。
蘇盈袖咬著茶的吸管, 聽宋寧給學生講課, 講的是產科合并急腹癥的鑒別診斷和急癥理。
辦公室關門關窗,連窗簾都全部放下, 線有些昏暗, 只有墻壁上的投影在發著。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蘇盈袖抬頭看了一眼,順便將講課記錄本往旁邊推推,“傳一下, 讓同學們簽名。”
話音剛落, 旁邊的空位上就有人落座, 是剛從門診回來的劉殷殷,低聲問:“袖袖,待產室2床怎麼樣?”
“生了啊, 七斤二兩胖小子, 一個小時結束戰斗, 第二產程順利得我都不敢信這是初產婦,就看著那小腦殼咕嘟嘟往外冒,真舒坦。”蘇盈袖說完,還搖搖頭,“要是個個都生得這麼順利該多好。”
劉殷殷嗤了聲,橫一眼,“要是個個都這麼順利, 你就該失業了,還要產科醫生做什麼?”
蘇盈袖笑了聲,又著嗓子用氣聲跟劉殷殷商量,“今晚吃好點唄,何娜要出科了。”
“,你點吧,回頭我給你發紅包。”劉殷殷說完,又問,“那個招聘的事,你跟再說說,考試是明年三月份,讓好好準備。”
“定了?”蘇盈袖有些驚訝。
劉殷殷點頭,“我剛才在電梯見楊書了,他說的,還有,下個月幾個新的學科帶頭人職,有一個你可能認識,蔡遠。”
這是蘇盈袖最近第二次聽見蔡遠這個名字,愣了一下,“……這麼快?”
“上次去廈門開會,見到文師姐,還說可能調過來,這才多久就了?”蘇盈袖說著嘖了聲。
劉殷殷聞言道:“劉大佬出面了,院長都要賣他幾分面子,再說咱們醫院心外可是弱項,跟軍區醫院的一比,那簡直就是……急需新鮮力量,說實話,要是你沈師兄沒出事,院長就要去挖他了。”
“……師兄那是倒霉。”蘇盈袖沉默片刻,嘆息道。
這里是容醫大的附屬醫院,大部分醫生都是校友,像劉殷殷和蘇盈袖,不僅是校友,還是同門,雖然不同屆,但很多事只要說個開頭,就都知道彼此說的是什麼。
因為提到了不太愉快的事,劉殷殷立刻將話題岔開,一邊敲著病歷,一邊問蘇盈袖元旦要做什麼,蘇盈袖翻了個白眼,“值班吶,姐,你不會忘了元旦我們要值班吧?”
劉殷殷一愣,趕去看新的排班表,忍不住吐槽道:“陳妙排的是什麼班,這不坑人麼?”
“……不算吧,這樣排咱們能過年,年三十和初七值班。”蘇盈袖想了想道,過年在一月底,很早。
話題立刻又轉到了過年要做什麼,和年貨去哪買比較便宜上,竊竊私語直到宋寧講課結束,這才敢大聲說話。
晚上依舊平靜,宋寧是一線,守著病區,蘇盈袖想了想,道:“我去趟泌尿外科,有事我。”
許律師在泌尿外科住院的事滿科室都知道了,也知道蘇盈袖現今跟他關系好,宋寧點點頭,“去吧去吧,需要我給你們點些零兒什麼的麼?”
蘇盈袖:“……”你是不是當我是去春游的了???
剛出電梯,就接到許應的電話,說葉菲買了東西來,讓來吃,沒一會兒見舉著電話進門,還笑道:“怎麼這麼巧?”
“不巧,我就就是來你的。”蘇盈袖橫他一眼,又看看病房里,“阿姨呢?不是說來了麼?”
許應解釋道:“又走了,家里有事。”
至于什麼事,他沒說,蘇盈袖自然就不問。
已經是晚上八點多,病房里電視開著,許應沒心思看,指指床頭的盒子,“喏,宵夜,老省委門口的那家炸貨店的翅和爪子,我小時候常吃,你也嘗嘗。”
翅炸的通金黃,難得的是一點都不顯油膩,蘇盈袖吃了一口,又看看他,“......我當著你的面吃是不是不太好?”
許應翻個白眼,反問:“你都開始吃了才問這個,存心的吧?”
蘇盈袖抿著,安道:“你忍忍,過兩天就出院了。”
許應抱著保溫杯,哼了聲,轉頭去看電視劇,發現在播一部號稱很專業的法律行業劇,一對律師即將結婚,卻因為男方不愿意在房產證上加方名字而吵架分手,許應看得莫名其妙,“這有什麼好吵的?”
“婚房加不加名字有什麼影響,不是主要看哪方出的錢麼?沒出錢,加了名字你也拿不到一半房子,法律人哪里會吵這個。”
蘇盈袖啃著爪,看了一眼,“那就換一個看,那麼多電視劇,怎麼就非看這麼個堵心的?”
于是許應又換臺,這回看著是偶像劇了,結果沒看到一分鐘,場景一換,男主角出現在醫院里,原來他是個醫生,急診電話來了,男主角沖出去搶救病人,單膝跪地準備給病人做心肺復蘇。
蘇盈袖:“……”
“你是不是故意氣我?”舉著啃了一半的爪子指向許應,“明知道我看不得這些。”
許應鼻子,聲音誠懇,“……怎麼可能,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部劇,阿盈,你信我。”
蘇盈袖于是哼了聲,收回手,萬分嫌棄地看著電視畫面,“噫惹——這個心肺復蘇做得不標準,這樣按,除了肋骨會斷,沒有任何作用,按點不對。”
“這些演員有沒有過培訓?韓晶之前才學了半天,就已經做得很好了。”
許應搖頭失笑,“不是每個劇組都會要求演員接相關職業培訓的,在現在的大部分劇集里,男糾葛和婆婆媽媽才是核心容,職業及其相關專業知識只是背景板。”
“這不是誤導人麼。”蘇盈袖嘟囔,“我估計那些個編劇寫的時候就沒怎麼調查過,不知道律師、醫生、總裁都是怎麼工作的,所以寫出來的劇奇奇怪怪,好像職場除了主角以外就全員智障。”
“畢竟他們是編劇,只知道編劇怎麼干活,隔行如隔山,咱們也不知道編劇每天都做什麼呀。”許應笑著道,又抬手換了個臺,“看紀錄片吧,這個總不會有問題了。”
紀錄片頻道在播考古紀錄片,說在某大學里挖出古墓葬群了,這是他們都不悉的領域,這下沒法吐槽了,倒都看得津津有味。
一集沒看完,蘇盈袖就已經把整盒翅和爪子啃完了,還找到了葉菲沒吃完的半包瓜子,開始磕起瓜子來,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電視,要不是還穿著白大褂,許應差點以為這是在家。
中途葉菲給他發信息,他想了想,拍一張照片發了過去,“你們這共同好以后會不會把家里吃窮?”
葉菲:“……”
許應:“養家的力好大,要不然明天就出院辦案子去吧。”
葉菲:“……”
“你在干嘛呢?”蘇盈袖見他一直低頭看手機,問了句,又道,“我得……”
想說得回科室了,話還沒說完,就見許應的手機響了,立刻停下,角扯了一下。
許應接起電話,一邊還向看過來,眉微微一下,又眨眨眼,角勾出一點笑意來,仿佛很高興。
不過蘇盈袖沒想明白,有什麼事可高興的呢?
許應是高興的,因為打電話來的是何知非。
之前因為他搞證據突襲,涂川不得不申請延期審理的那樁案子,前天正式開庭,因為許應提前跟除主審法以外的兩位陪審法打了招呼,這次庭審很順利,涂川一點都沒被為難,當然這只是流程上的。
實際上,到了最后,雙方依舊僵持不下,快到下班時間了,主審法見庭審陷僵局,問愿不愿意調解,何知非先服,涂川接著表示愿意。
主審法:“……”我就喜歡你們這樣的,調解不好嗎:)
涂川跟許應匯報結果的時候,許應覺得這麼做很好,“繼續下去我們這邊也未必能占到更多便宜,以后還要見面,就當給個臺階,畢竟以后還要打道的。”
涂川當時說:“我就是知道這樣,所以當時心里怕得要死,就怕他牛脾氣上來要跟我死磕到底。”
“你太小看他了,他可不是牛脾氣,他是泥鰍,得溜手。”許應笑道。
后來他一直等何知非主聯絡自己,結果人沒等到,倒先把自己等進了醫院,真是天意弄人。
這會兒接到何知非的電話,他適時地表現出了應有的驚訝,“何律師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倒我寵若驚了,是有事?”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半晌,嗤了聲,似乎覺得有些好笑,“是啊,可不就有事麼。”
“哦?什麼事?”許應佯作不知,聲音誠懇極了,“要是有我能幫上忙的,盡管開口,大家都是同行,理應互幫互助。”
何知非聽了這話,忍不住呵呵兩聲,“……許律,我有什麼事你真的不知道?”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許應有的是時間,慢悠悠地跟他打著太極。
但何知非卻沒心思跟他兜圈子,直言道:“我聽說許律師想挖我去華天?”
許應恍然大悟似的哦了聲,“是有這麼回事來著,這不,我們團隊的丁律師最近不好,我和涂川兩個忙不開,所以……不知道何律師有沒有興趣?”
“……去你那里跟在黃主任這里又有什麼不同,你既然能請許主任來說,就應該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何知非說完這句話就停了下來,他在黃主任的手下已經待了六年,他是他的師父,他是他手里最好用的槍,也是他呼來喝去的一條狗,何知非做夢都想獨立,可黃主任好像本不知道,他許給他許多空頭支票,卻沒有任何一個是關于這件事的。
一開始還有期待,會想,是不是師父還不放心我所以打算多磨練我一年?他兢兢業業地幫黃主任理著所有事務,看著同期都陸續獨立,他依舊是剛進來的職位,待在黃主任團隊,都說流水的實習生,鐵打的何知非。
后來他終于明白,不是不放心他也不是想磨練他,只是將他當作最好用的一桿槍罷了,什麼師徒分,在利益面前全是狗屁!
他想走,但還沒想好怎麼走,如果撕破臉皮,會不會招致報復?
直到那天庭審結束回到所里,忽然被傳喚,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他第一次從師父里聽到一句話:“你想獨立嗎?”
何知非有些驚訝,因為驚訝,所以沒有立刻回答,于是就聽見黃主任繼續道:“你可以啊,居然搭上了許應的船,不錯,知道他有個我都必須給幾分面子的老子,哈。”
他繼續愣,忽然想起同所的一位合伙人前些天忽然請他吃飯,說是巧合,但飯桌上卻好似不在意地一句,聽說華天所的許應在打聽你。
想到在這里,他的呼吸忽然頓了兩息,會和師父說的這件事有關麼?
黃主任有些惱怒地看著他,“你是我親手教出來的,就這麼回報我?”
“......師父,我終究也是要有自己的事業的。”他低著頭,眉垂下一點弧度,抿著,有些愧,但更多堅定。
黃主任瞪著他看了半晌,忽而發出桀桀的笑,“那就拭目以待吧,你以為去了許應那里就會有什麼不同嗎?一個頭小子罷了。”
在他眼里,許應的確足夠年輕稚,可是他卻忘了,許應已經執業十年,且有一個許寧川的父親。
但何知非并不打算立刻就加許應團隊,誠如黃主任所言,團隊和團隊之間沒有太大的區別,如果不能獨立,他也不可能選擇許應。
“師父,謝您六年來的悉心栽培,從今往后,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您更上一層樓。”他鞠了個躬,轉走出主任辦公室。
背后是黃主任的怒斥,和同事好奇打探的目。
之后他又想了兩天,決定先來試探一下許應的態度。
許應輕笑,聲音很愉悅,“我這兒當然不同,至我不會把你當狗來用。別的團隊我不清楚,但在我這兒,像涂川,他有完全的自主權,可以自己接案子,我給他的案子要是不想也可以不接,想獨立,明天就可以單干。”
“何律,其實你何必考慮這麼多,你無非是想找個跳板,我也只想找個臨時幫忙的,互利互惠兩三年,說不定我就升高伙了,你也獨立了,何樂而不為?”
許應覺得自己真是坦誠得,沒錯,他一開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頂好有個能干的來,一來繼續幫他掙錢好早日達到升高伙的目標,二來也是放丁一楠回去生孩子了卻心事,到底是親師妹,他不能這麼沒人。
蘇盈袖一邊嗑瓜子一邊看著他挖墻角,覺得比電視劇好看,就是吧……
說著好像得西裝革履坐在辦公桌前才配說的話,誰能想到許律師這會兒正穿著藍白條紋病號服躺在病床上呢?
不僅頭發蓬蓬,臉也沒洗,胡子也不刮,還很可能沒穿子:)
作者有話要說: 許律師:這樣吧,我辭職回去開個小賣部,就讓你們吃吃吃?
蘇醫生:……倒也不必如此:)
作者:我老想家里開小賣部了,可以隨便吃=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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